('……樟铃江上,宝船的厢房中,潘知州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醒过来了。他哆哆嗦嗦的拥着被子,盖得更严实了一些。这天,真是够冷啊。“阿嚏阿嚏!”怎地盖好被子了还来?乖乖,难道是他那憨儿躲在被子里念叨他了?潘知州迷迷糊糊的想着,想到潘寻龙,他心里熨帖又欢喜。嘿!今儿,他憨儿给他捏背了哩。月华倾泻而下,顾昭盘腿而坐,闭眼于月华中修炼,金丹滴溜溜的直转,江水送来清冽之炁。……另一厢,靖州城城北,义庄中。裴一清裹着厚袄,屋子大门打开,此时坐在一张矮凳上打着瞌睡。他的脚边搁一盏白灯笼,在不远处的天井里,那儿摆了张小方桌,方桌上头搁一面铜镜。铜镜约莫五寸大,像个脚盆,和顾昭说的尺寸相比,它绝对够大。只见上头刻着并蒂海棠的纹路,做工精巧又精致,不过,小娘子喜欢小巧的东西,这铜镜精致虽然精致,但它却是个滞销货。铜镜这般大,没的把小娘子的小脸蛋照大了。可不就是滞销了!如此一来倒是便宜裴一清了。他以极低的价格将这铜镜拿了下来,守了几日,终于守到了今日。三光俱足的铜镜是正午的日光,身心清净的心光,还有满月子夜的月光。前头两个已经采了,现在只差满月子夜的月光了。……“梆,梆梆!”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敲响,铜锣声幽幢,一下便在黑夜之中荡开,驱散了夜的沉寂,也惊醒了睡得不沉的裴一清。“到了吗,到了吗?到子时了吗?”裴一清脚下蹬了一下,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手忙脚乱中,差点没有跌跤。他眼眸急急的朝天井的铜镜看去,倏忽的眼睛睁大。只见月华好像一束光一样的落了下来,那普通的铜镜上有莹光浮起,接着,上头有三道光相互追逐,最后融为一道。它盘旋着铜镜的镜面,闪了闪,随即缓缓的寂灭。“成,成了?”裴一清有些恍神。三光俱足的铜镜,他当真做出来了?……裴一清抿了抿唇,提起脚边的灯笼走到天井中,低头仔细看那面铜镜。此时镜面朝天,上头映着月光,并蒂海棠花的纹路,每一道浮雕都是精致。然而,上头已经映不出他的人影了。成了,真的成了……三光俱足的铜镜,他做成了。裴一清有些手抖的将铜镜抱起来,片刻后,他的手不抖了,面容也有了坚定之色。鬼物是可怕。但,他接下来要见的人,是他阿娘啊,是生下他的阿娘。……裴一清也不耽搁,原先他还想再等一等,不过,在拿到三光俱足的铜镜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这般的期待,期待着见自己的阿娘。见自己找她,她会不会吓到了?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不……说不得以前时候,她也在他身边瞧着他,只是他瞧不到,不知道罢了。……屋门关上,窗棂也关上,一面铜镜摆在东北位置,面朝西南方向。屋里点着灯笼,在铜镜的旁边各有一根白烛,烛光映得黄铜的镜面晃着幽幽的冷光。裴一清燃了三根香火,视线瞧了瞧铜镜。只见上头什么都没有,没有烛光,没有自己的影子,更没有这寒酸的屋舍倒影。他给自己壮了壮胆。不怕不怕,他可是睡义庄,和不化骨白僵做邻居的书生郎,这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不怕不怕。而且,前些日子,他还特意瞧那不化骨赶僵,为的不就是养胆子吗?……裴一清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这才将香火燃上。很快,屋里便是幽幽的烟火香气,他盯着那袅袅腾空的烟气,将顾昭教的口诀念出。“香火过乡,一遍、两遍、三遍,不念不灵,香烧四方神,牵我牵挂魂,阴阳如天堑,怜我思亲情,香火引路,寻我至亲人……”他低声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什么时候,铜镜上有一道迷雾拢过。裴一清心下大震,眼眸紧紧盯着铜镜,口中的口诀念得更快了一些。顾昭说了,迷雾过后,他便能见到他阿娘了。到时,他将手探向那铜镜,微微闭目即可,不过到那时,他应该坐好,因为探向铜镜后,他的魂便能被牵引到鬼道之中,于茫茫鬼道之中飘忽的寻他阿娘。裴一清盯着铜镜。渐渐的,浓雾散去了,白烛的灯火跳了跳,屋里,他的影子跟着摇曳了一下,就像影子自己动了动,无端的平添了几分诡谲。看清了,看清了……再散去些迷雾,他便能看清了。裴一清期盼着,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前踏近一步。迷雾散去,铜镜中出现一道影子。待看清影子后,还不待欢喜,倏忽的,裴一清僵住了,面有惊骇之色。怎,怎会如此?……第145章 (捉虫)铜镜朦胧,不过还是能将影子瞧清楚。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瘦弱纤细,好似一阵风来便能将她吹跑,只见她着一身白裳,此刻乌发披散的垂在面前。头颅低垂,一动不动。烛光微冷,无风轻轻摇曳。偶尔烛芯微跳,发出“哔啵”一声脆响,在这极寂极静的夜里,这一点声响,简直吓得人的小心肝乱颤。此情此景,为这瞧不清面容的女子添一分的可怖诡谲。好似下一瞬,她就要猛的抬起头,眦咧着牙,露出一张青白的脸从铜镜里夺命追来。裴一清的心口不受控制的跳得很快。血液上涌,耳朵雾蒙蒙的。不过,这段时间锻炼的胆子到底有点功效,见过白僵绿僵拜月,眼前这个场景,对他来说还是能受得住的。裴一清秉着呼吸,继续的看了过去。朦胧的烟雾一点点褪去了,里头的鬼影好似也有所感,慢慢的,她动了……只见她一点点的抬头,黑发往后,在裴一清提心吊胆的注视中,一点点的露出了面目。和方才想的什么青白脸,红眼睛,獠牙,狰狞的表情不一样,这是一张平静的脸。不,不能说是平静,应该说是死寂……死白死白的脸色,唯一本该有色彩的唇也是黯淡的,眼眸死寂如灰,毫无波动。这人的面容年轻,约莫二十来岁。……你……是我阿娘吗?我是裴一清……清儿啊。裴一清又忐忑又欢喜,正待开口,倏忽的,他的眼眸瞪大了,手抖了抖,拿在手中的香条差点都丢了去。只见铜镜里,女子的身影一点点的化去了。先是头发,然后是脸上的面皮,五官……就像烈日下的冰块,一点点的融化成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