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在狂跳,胸口也被撞得发疼。冷月、火把、铁甲、红雾……方才的场景在眼前撕碎,又徐徐重组,凝出魏玘一张冷面。——俊美,染血,杀意横生。见过如此情景,曾经的疑问似乎全都有了解答。魏玘确实是狮子,依然倨傲,头颅高昂,睥睨一切。可狮子是猛兽,强大,残忍,有冰冷的尖齿和利爪,随时能狩猎血肉。他待她好,是因她从未提出过离开,还是因她尚有用处?若她要走,若她没有用,他是不是也会伤害她?他还要伤害多少人?阿萝蜷身啜泣,并未发现——鱼杏儿也进入寻香阁,四处打量,俨然已拿出主人的姿态。“呀!”尖叫声忽然炸响。阿萝回过神,看见鱼杏儿惊恐万状、指着桌案。“你、你这屋里怎会有蛇?!”阿萝不答,手腕微抬。青蛇当即会意,立刻往案下游去,盘上她一截细腕。“它叫阿莱。”她才哭过,声音轻而哑。“放心,它不会伤害你。”鱼杏儿没好气地瞪了阿莱一眼。“那最好。”她道。她顿了顿,又道:“阿姐,你与秦典军有什么交情?看你模样,似乎对他很在意。”提及秦陆,阿萝愧怍难捱。她吞下呜咽,道:“他今日受罚,是因我所致。”“他将我不能离府一事告诉了我,还要助我离开。若不是为了帮我,他也不会受罚。”鱼杏儿哦了一声,又道:“既如此,你可不能辜负秦典军的心意。他被肃王打成这样,只怕半条命都没了,你要是还留在这儿,岂不是让他白受罪?”阿萝听罢,不禁想起秦陆亡妹的遗物。她勉力起身,抚开案上散落的图书,找出那半块玉佩,将其收入手心。秦陆说过,他帮她,是不愿见她重蹈亡妹覆辙。这样看,他此番心意是寄托,更是延续,远比她离开王府、四处游历的心愿来得更重。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阿萝喃喃道:“为何有这么多人留在肃王府?”若魏玘当真是如此可怕的人,为何还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鱼杏儿一怔,很快又恢复如常。她道:“肃王有滔天的权势,自然是想留谁就留谁。只要他舒心畅快,不管旁人愿不愿意,不都得留下来吗?”“譬如我,是这府里最低微的奴婢,又怎么跑得掉呢?”“阿姐,你是蒙寨人,和我鱼寨人一样,都是巫疆的平民。在大越,哪怕是王室来了,处境也远不如越人。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况且,哪怕我跑了,凭着肃王的权势,他也可轻易抓我回来。”“但是——”鱼杏儿话锋一转:“阿姐,你不一样。”“你来王府的日子短,趁肃王没完全记住你,还有机会跑。”“我看你桌上放着不少地图,应当有许多地方想去吧?只要你走了、离开了肃王府,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言及此,鱼杏儿轻咳两声,仓促结束话题,往寻香阁外走。“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和秦典军的心意。”……在王傅司前,魏玘负手而立。他仰首,凝视楼前匾额,神情淡漠,不见丝毫笑意。匾额上书四字——正大光明。远方,雷声隆隆滚来。不过转瞬,春雨洒下,浸润屋檐,将朱红染成浓绛。川连上前撑伞,道:“殿下。”魏玘没有回头。川连见状,也不多言,只低头,默然侍其身后。他早有预料,魏玘离开校场后,定不会返回谨德殿,而是会驻足于王傅司外,独自思忖。从前几年,魏玘每有心事,皆是如此。这并不奇怪。王府上下,今夜注定难眠。毕竟,肃王府开府已有六年,不曾出过叛徒或细作——除了秦陆一人。“状况如何?”魏玘忽道。“回禀殿下,秦陆尚未苏醒,太医正在诊治。”“留好他的命。”“是。”二人再度陷入沉默,唯听雨声起伏。半晌,川连不忍,道:“秦陆忘恩负义,殿下不必为此……”“多说无益。”魏玘打断道。“此事对外只称,秦典军感染风寒,正于府内休养。其余安排,待他醒来再议。”川连暗自叹息,心知不可僭越,只道:“听凭殿下吩咐。”魏玘又道:“其余事项进展如何?”——这是在问杀手的线索,与蒙蚩的下落。川连道:“蒙蚩之事,宿卫正赶赴巫疆,大抵四日后可开始调查。您先前提到的字条,也一并捎带,抵达巫疆后,便会交予辛少主。”“另外那人,如今也有眉目,名唤陈广原,居于崇化街陈府。”魏玘听罢,冷笑一声,道:“他倒不如入府杀我。”“崇化街距后宰门不过三五百步,比他千里迢迢、远赴巫疆来得方便。”川连莞尔,道:“自是不敢。”他知道,魏玘历来口舌刻薄,此时出言讥诮,与平常没有两样,倒令他放下心来。谈话间,二人动身,向谨德殿边走边说。“殿下,这陈广原最好女色,常出入烟花柳巷,狎戏美姬。只是此人与太子之间凭何联络、如何办事,目前未尽可知。”“继续查。务必谨慎,不可打草惊蛇。”二人来到游廊门下,见一少年支着小伞、正在等候,发现魏玘,当即落了一礼。“殿下。”杜松道,“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川连看见杜松,自觉收声,揖礼告退——肃王府内规矩森严,他是宿卫,而杜松是随侍,二人职权不同,不当干涉过问。魏玘嗯了一声,易入杜松伞下。二人行路,逐渐接近谨德殿。殿前灯影重重,穿破雨帘,分外宁静。忽然,魏玘停步,目光一转,遥望东方。杜松不解,也顺势看去。目之所及处,寻香阁静静伫立,院内繁花濯雨,被一方门洞所容纳。杜松转头,窥视魏玘——他眉宇依然冷傲,凤眸漆黑乌沉,视线却纹丝不动,燃着一簇无声的微光,像风里的薄火。他道:“殿下,您可要寻阿萝娘子?”“不必。”魏玘道,“不到时候。”虽是纳妾,但也属王府喜事。他不信鬼神,却也依照婚俗,于良辰吉时前不当见面。魏玘又道:“杜松。”杜松道:“殿下有何吩咐?”魏玘轻咳,转头,只留背影,道:“对于婚事,她作何反应?”杜松啊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未成的差事,还有今日阿萝提出的请求。他默了片刻,道:“阿萝娘子她……”“自然是喜极而泣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