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切照旧。阿萝读书,沐浴,早早上榻,与阿莱聊天。她说了许多,有蒙蚩、魏玘、台山,也有周文成、越语、医书等,说得累了,渐渐安然入眠。不知过去多久——“笃。”突有声响自门外袭来,低低敲打。先是一声,此后越发急快。“笃笃笃。”朦胧之间,阿萝被惊醒。她翻身,下榻,见阿莱安睡一旁,脑袋又迷糊,灯也未拈,前往应门。“吱呀。”朱门厚重,被她着力推开。刹那间,酒气凉淡,扑面而来。味道不浓,留有桃香一点,似乎被人刻意清理过。阿萝迷蒙,尚未回神,只觉身躯一紧。她被人抱住了。那人的气息就在耳畔,紊乱、低促,滑往她颈侧,如火炙烫,带着未消的醉意——他身子好热,抱她的臂在颤,却依然分明、有力。这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阿萝眨动眼眸,适应昏暗,看见殿外清光一片,恍若沉水淌过。身前,是魏玘的发、颊,与他温热的呼吸。他深深地抱她,像她随时会变成一段月、一缕风,在他眼前轻轻飘走。“怎么了?”阿萝道。她才醒,声音娇懒,蕴着浓浓的倦意。“子玉,你怎么了?”魏玘没有答话。他瘦削、挺拔,俯身搂她,将她收入阴翳。阿萝茫然不解。她越发清醒,忽然感觉,一缕凉意抵达颈边。“子……”——子玉,你哭了吗?阿萝本想这样问,可不知为何,她说不出口。她怔住,只被他搂着,向侧仰颈,任那一点泪淌下,聚在她微凹的骨窝。“你很伤心吗?”她道。这是她凭本能感知的讯息,只觉他难过极了,又与从前的难过不尽相同。他饮过酒。她想起书里说,总有人借酒消愁。兴许,他也遇上了伤心事,才会喝酒、难过。但她不想他难过。他一难过,她也要难过了。阿萝吸了吸鼻子,道:“我该怎么做?”她要怎样做,才能让他好受些?话音落下,魏玘两肩微颤,似是在笑,有气息洒落。他不答她,沉滞良久,唯有一句吐露——“我会保护你的。”作者有话说:[1]语出《战国策•西周策》。第49章 蚌里珍魏玘的声音很低, 恍若沉水,灌往阿萝耳畔。她能听出, 他在承诺, 每个字都重得极了——这令她惊异,也让她不解。“保护……我?”怎么了?他怎得突然说这个?阿萝滞怔着,发觉他收紧手臂,长指抚往她颈侧, 温度滚烫, 留下的痕迹却是冷的。她拧眉, 思索原因,很快记起先前的行刺。“是因为有人要杀我吗?”魏玘没有回答。他不作声, 长指穿过她发,拢入掌心。阿萝抿唇,眉心愈颦。她不喜欢他这样——什么都不说, 把心事藏在雾里, 要她自己猜、自己想。但下一刻,她又找到理由,想他应是怕她受惊, 用意总是好的。而且, 他是为了她,才如此难过,她不能再责备他、苛待他了。阿萝抬腕,抚上魏玘的背脊,轻轻拍动两下。她记得, 在她儿时, 遇见令人害怕、胆怯的事, 蒙蚩总会像这样哄她。“不打紧的。”她道, “不用担心。”“你看,我如今只待在肃王府,哪里都不去。坏人找不到我的。”她一顿,又道:“而且,我也有和川连好好学习。他很厉害,教我很认真。”“往后,我定能好好地保护自己。”这番话,阿萝说得轻缓,口吻却认真、郑重。她始终认为,在力所能及之处,她必须做些什么。譬如巫疆遇刺时,她洒出辣椒粉,帮助魏玘反击;又譬如台山遇刺时,她受魏玘提示,向刺客踢出一脚。蒙蚩说过,他是勇士。她身为勇士的女儿,自当继承父亲的勇敢。“虽然我不聪明、反应慢,也没有出过小院……”“但我不能总给人添麻烦。”句尾落地,魏玘背脊一凝。阿萝正抚着他,清晰地觉察了他的变化。她茫然,还当自己说错什么,正要问,却觉劲力一懈——魏玘松臂,与她相隔几寸,沉眉瞰她,凤眸乌漆、无光,却跳着一簇莫名的火。“不麻烦。”他道。他咬字,掐紧停顿,又道:“不、麻、烦。”阿萝一怔,不由抬眸,睫帘扇动两下,递向身前之人。魏玘醉了,却比平日更漂亮,凤眼染雾,五官不复凌厉,似被酒意柔和了棱角。可他也像没有醉,目光锁住她,仿若凝固,纹丝不动。只听他道:“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会保护你的。你什么也不必做。”他字句斩截,本该不容置喙,却受醉意模糊,变成青稚的执拗。这中和了阿萝的反感。她本不喜魏玘擅作主张、不顾她意见,但听见他那倔强的、少年似的口吻,她又软了心肠,不忍对他生气。书里说,喝醉之人往往糊涂。阿萝想,魏玘大抵也糊涂了。她耐性好,便缓声道:“要做的。”——像在哄受伤的小兽。“我不能总被人保护。我也要保护旁人才行。”在小院里,她渴望走入天下,去看松风水月、湖光山色。而今,她已置身天下,发现它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比她想象更大、更辽阔。人不做事,该怎样前进?她不能止步于此,也不会停在原地。可这一次,魏玘又没有回答。阿萝看见,他勾唇,浮出一缕笑,好像轻松,却有莫名的苦,叫人难以读懂。她凝眸,本欲细看,反被他张臂搂住,再度拥入怀中。“阿萝。”“怎么了?”对话就此终止,无人应答。阿萝也不开口了。她想,他许是太累,为她操劳许多,也为他自己操劳许多。殿外,月如白练,明光倾泻而下,汇出一道悠长的冷河,向远方奔流而去。灯火熹微,缀在河道两旁,仿佛星辰坠落,烂漫又落寞。此后,唯有相拥、依偎,与彻夜的静默。……对于后半夜,阿萝的记忆不算清楚。她只记得,自己抱着魏玘,困意越发沉重,不知何时就丢了意识。再睁眼时,天光已然破晓。阿萝发觉,自己躺在榻上,阿莱就在枕边,而魏玘全无踪影。昨夜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可阿萝知道,那不是梦,因她分明地感觉,那点微凉的泪,曾在她肩窝停留、干涸、枯萎。——我会保护你的。这明明是好话,魏玘却说得那样难过。阿萝偏颈,抚着青蛇,小声道:“为什么呢?”一片沉默。阿莱不会回话。阿萝不再动唇,起身下榻,如常更衣梳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