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内情后,阿萝决定更改行程。孩子们没有食物、饮水,很难独自存活;杜小小又染了伤寒,不能行动,更需要治疗……种种境况,令她不得不暂停脚步。照金山此行,系因蒙蚩而起。可若蒙蚩还在,定不容她袖手旁观。事情发展至此,阿萝自己也未曾料到。动身之前,她预见路况艰险,只想刀山火海也不能拦她。可如今,真正拦住她、留下她的,并非刀山火海,而是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幸好,王五也仗义,无法对孩子置之不顾。二人一拍即合,决定让孩子们睡进马车,暂且先待杜小小康复,之后再作打算。于是,此后时光,阿萝与王五都留在棚屋,与孩子们相处。真真懂事,常伴随阿萝身侧,照顾小小;男童们则搜集树枝、干草,搭出篝火,帮忙煮药。天公作美,一行人未受风吹雨打。连阿莱也和孩子们日渐相熟,不再受人惧怕。只是,几日不添补给,阿萝的干粮也越来越少。为免孩童恐慌,她不声张,只在每回进食时,悄悄少吃一些,为孩子们多留一些。……三日过去,杜小小恢复不少,可以下地了。阿萝让真真搀扶小小、就近走动一阵,便给小小喂药、哄人入睡。待忙完了,她立于车边,暂作歇息。一时间,阿萝如释重负,却又心生茫然。杜小小能行动了——这意味着,她与王五该动身了。她余粮不足,但有银钱傍身,势必要进城补给。届时,孩子们该怎么办?翼州如今乱作一团,连女童都迫于无奈、拦路打劫。若她进了城,面对不计其数的灾民,如何能保住蒙蚩留下的银饰?阿萝垂眸思索,苦寻无果,眸光越发黯淡。正是傍晚,暮风卷过她裙袂、鬓发,摇出一阵细微、轻盈的声响。忽然,疾语射来:“阿姐,不好了!”阿萝一惊,循声望去,见武子火急火燎、向她快步跑来。“出什么事了?”武子顾不得气喘,忙道:“虎儿、虎儿被人抓着了!”阿萝道:“你慢些讲,怎么回事?”武子道:“虎儿说,咱们干粮不够,你净把吃的给我们,半点不给自己留。他就学着杜真真的样子,也去官道打劫,拦下一驾马车,就、就……”他歇了口气,又道:“就被一紫袍郎君逮住了!”“那郎君又瘦又高,眉毛都结冰了,瞧着跟个活阎王似的,指不定要怎么处置虎儿呢!”阿萝听完,立时拢起眉尖。她早该想到的——孩子们心智未熟,见杜真真截道、引了她来,难免以为,这是行之有效的救急办法,恐会竞相模仿。眼下,王五去附近寻找水源,杜真真、大年又在收集干枝,竟是一个也不在身旁。她抿唇,又松,道:“武子,你在这儿护着小小。”武子一愣,很快发觉,她是打算自己去救人。他跺脚,急忙道:“阿姐,你别自己去,他们人可多了!”“除了车夫,与那阎王郎君,还有两个呢!”“要不这样吧,我先去找找王大郎。虎儿机灵,从前我们踩盘子、闯窑堂,都是他最在行,真落人手里了,凭他的本事,一时半会儿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阿萝动唇,正要答他话。却听人声另另射来,也是少年,振奋又轻快——“小的们,我把救兵搬回来啦!”阿萝惊讶,循声望去,便见虎儿昂首阔步,向马车走来。一道身影正跟随他后方。那人颀长、瘦削,着了绛紫袍衫,足蹬乌皮靴,步履果决,锐影如刀。再往上,便是清俊的面庞、精致的五官。他眸如点漆,又似凌厉的幽潭,弧度上翘,显是双漂亮的凤眼。阿萝错愕,一时怔在原地。她记得这双眼,更在梦里、心里,见过他无数次、百千回。——是魏玘。是她熟悉、想念,也是她不愿相见。作者有话说:[1]引自《证治心传》中的《用药宜精审慎勿疏忽记》。第63章 入彀中眸光交错间, 斜阳与晚风同等静默。魏玘的步伐顿了一瞬,因他错愕、惊异, 从未料想过二人的重逢。而在一瞬过后, 思眷奔涌如浪,几乎淹没了他。他和阿萝,近有十日未见——很短,短到他入夜捉影、眠思梦想;也很长, 长到只消一眼, 他已觉察她所有变化。她颊上有灰, 裙袂蒙尘,乌发也蓬乱, 像只灰扑扑的小雀。他甚至能看见,她睫上有一点白光。那是一粒尘沙,细小, 轻渺, 微不足道,会被曾经的他轻易吹去,做他吻她时的见证。现在, 它重若千钧, 压实、粘附她,令他难撼分毫。二人的关系已不复从前。此刻,魏玘望着阿萝,只看见她错愕的神情。她的眸里有惊喜吗?这个问题,连阿萝也无法回答。她的心是烫的, 滚出一股炽烈的热流, 太沸腾、太灼热, 惹她不由自主地退步, 笃的一声,撞上了车舆的外侧。“咴。”马儿仰首嘶鸣。鬃毛柔软如梳,扫过背脊,却让阿萝越觉迷蒙。她说不出自己究竟作何感受。二人对视时,小少年们的攀谈仍在继续——武子道:“虎儿,你没事吧?”“能有什么事?”虎儿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不光好好的,还找了人来帮咱们呢。”“这位可是当今肃王殿下!他一听说我的……”虎儿轻咳一声,“难处,就大人有大量,要帮咱们渡过难关呢!”言罢,他向阿萝摆手,又回看魏玘,道:“肃王殿下,这位便是……”——声音戛然而止。欲出的话语,被虎儿硬生生卡在喉里。他自幼走街串巷、察言观色,很快发现,魏玘与阿萝之间氛围怪异。像什么呢?像铁匠铺子里的铁砧。二人对望彼此,没有更多动作,如锤炼那般简单,只一下、又一下地锻打,每一下却都是滚热的,火星迸裂、飞溅,分外焦灼。虎儿眨着眼睛,顾盼二人,道:“你俩认识吗?”回应声几乎同时响起——“不认识。”“认识。”同一个问题,答案大相径庭。二人的背脊俱是一颤,交织的目光顷刻分离。之后,便是良久、悄寂的缄默。小少年们暗自对视,一时也略显窘迫。“武子啊!”虎儿先声道。“咱俩去寻王大郎,还有真真、大年他们吧。”武子如梦初醒,忙道:“对,差点儿把他们给忘了。肃王殿下、阿姐,你们且等一等。”说着,两人脚底抹油,很快消失踪迹。一时间,车边重归于寂。颀影与纤影相对,无声默立,经迟暮勾勒,泛着或黯淡、或内敛的金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