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竟是这凶野的白蛇凭空燃烧!不过转瞬,刀光倏而一闪。“嗤!”辛朗手起刀落,半面溅血。白蛇的头颅咕噜噜滚到地上,一抽一抽地颤动。一切发生得太快。东园迎来良久的静默。焦炸的哔剥声微微作响。围观百姓中,又有人高呼一声:“神女降世,庇佑勇士,斩杀白蛇,解厄化灾!”众人醍醐灌顶,被这呼声唤回记忆,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圣上仁政如此,引来神女降世。”“是啊。在斩蛇之前,小医娘确实点过他印堂。”“金刚不坏,凭空燃火……”“难不成蒙小医娘真有神女的来头?”说着说着,竟有不少人学那高呼,依样唤声起来。各处言语众说纷纭,闹嗡嗡乱作一团。燕南军执钺介入,将墙头百姓请下山去。因着距离太远,这样的喧闹并未传进阿萝耳中。她滞立,怔怔出神。直至辛朗收刀入鞘,她才如梦初醒,奔往摘星阁外。……阿萝一路小跑,来到荒田附近。先前的绳网已经撤下。辛朗正与下属攀谈,甫一见她,便撇下旁人、向她而去。二人合流。阿萝鼻腔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你让我瞧瞧。”她抹着泪,哽咽道,“你那被咬的地方,可曾受伤了?”辛朗慌了神,连忙抬眼,向尾随其后的魏玘寻求帮助。魏玘眉峰一挑,以示自己无能为力。这是血浓于水的兄妹情谊,需由辛朗一人消解,饶是他与阿萝同心合意,也难以插手此事。况且,他早已对亲情淡漠非常,自然不知兄妹二人该如何相处。辛朗别无他法,正要撩起袖管,却见魏玘目光一戾。——威胁的意味分外明显。他只得作罢,向阿萝躬身,温声道:“不打紧。你也瞧见了,它不曾咬伤我。”阿萝一时说不出话,只连连摇头。虽然辛朗与她从未共同成长,可当真看他身陷危险,她心里当真难受得紧。见她如此,辛朗露出苦笑。他本就不善言辞,眼见阿萝杏眸含泪,更是没了主意,既要受着胞妹的泪眼,又得忍着魏玘如刀的目光。想做个好兄长,竟要比杀蛇还难。到头来,还是魏玘长臂横揽,将阿萝的啜泣藏进胸膛。“别怕,少主无事。”他抚她后发,低声道,“他若有事,你要我如何向你交代?”阿萝不语,埋着小脸,受他一下轻抚,逐渐止了泪水。魏玘眼风一掠,扫向川连。川连会意,当即上前,与阿萝道:“阿萝娘子,灾民之中不乏病患。若您此刻无事,我便送您回府,筹备义诊事宜。”“今夜,殿下将为少主举办庆功宴。待到那时,我再去都尉府接您赴宴。”阿萝脱身,仍不开口,点了点头,便随川连离开。少女的纤影缓缓消失。偌大个东园,除却清扫田地的巫人,只余辛朗与魏玘。魏玘环臂而立,身影锋锐,如竹破雪生。辛朗垂首,这才挽袖,显出腕间的一副银铁臂环——正是魏玘在杀蛇之前予他的物件。“多谢殿下赏赐。”他道。魏玘嗯了一声,唇角微勾,并未多言。辛朗又道:“殿下自淞州购来白蛇,破费千金,又为胞妹导演至此……”“这样的恩情,要外臣如何偿还?”第89章 神女谣偿还二字入耳, 魏玘眉峰一挑。辛朗所言不虚——今日东园的种种,均系他有意为之。他很清楚, 只有诗文, 神女之说难以立足。想要让灾民深信不疑,必须当众展露神女的神迹。正因此,他才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契机,欲令百姓见证、承认阿萝的神女之身。孙家庄子确实有蛇, 但并非雪蟒, 而是赤练。早在探查庄子时, 魏玘就亲自处置了那条赤练蛇。他曾受太子放蛇谋害,深谙治蛇之法, 连对付更轻、更快的阿莱都易如反掌,更不必提寻常的野蛇。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魏玘却灵光一现。大越多城邑、乏山林,越人少见野兽, 对蛇类更是恐惧大过喜爱。是以神女庇佑勇士、勇士斩蛇除害的故事, 定会令人拍手称快、津津乐道。有了大致的雏形,魏玘还要画龙点睛,让故事成为真实。翼州与淞州相邻, 而淞州多奇珍。他遣宿卫赶赴淞州、物色蛇类, 因着当头的鸿运,竟寻到稀有的雪蟒,当即便以千金购下,秘密运回翼州。随后,他又将众人召集至孙府, 以孤幼庄清扫议事为名, 当众提及东园蛇患, 既是要借众人之口、散播巨蛇传闻, 又是要对辛朗试探一二。他想知道,为了阿萝,辛朗究竟可以做到何种地步。果然,辛朗罔顾自身安危,为卸下越族对巫族的防备,主动请缨斩蛇。阿萝也如他所料,适时抵达孙府,将这样的安排听入耳中——只有让她听见此事,她才会忧心忡忡、为辛朗制作药霜,与之产生肢体接触。待阿萝离去,魏玘寻到辛朗,将目的和盘托出。二人一拍即合,逐步敲定了后续的计划,步步为营,最终上演了今日的戏码。所谓金刚不坏、不受蛇咬,乃是魏玘提前赠予辛朗护臂,特地授意其以手臂格挡蛇牙。至于雪蟒凭空燃火,则是魏玘命川连提前布局、洒下磷粉陷阱,又由辛朗诱蛇深入,借着烈阳灼照、蛇体摩擦,让白蟒熊熊燃烧。而当百姓眼见奇景、瞠目结舌,乔装为灾民的宿卫再放声高呼,宣扬神女之说,为一切收尾。其实,魏玘的布局并非没有破绽。运送雪蟒需要时间。若是寻常的捕蛇与斩蛇,本不必筹备近七日之久。可在历来鄙夷巫族的越人眼里,这个细节能以诽谤圆说——不过是巫疆的蛮人夸下海口、又心生胆怯罢了,还能有什么缘由?许是辛朗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越族的轻视竟能成为扶持阿萝的利器。此刻,魏玘凝视辛朗,眸底幽深如潭。他心间明了,深知自己殚精竭虑,从不为谋求任何偿还或回报。不过,巫疆的少主既然开口,他自然不必客气——“记着吧。”他勾唇,眸底含笑,字句却沉而笃定:“记着你欠下本王多少人情,再将这份人情尽数报以阿萝、待她更好一些。”听见这话,辛朗讶然一刹,很快又恢复平静。“谨遵殿下吩咐。”他道,“殿下放心。为了阿萝,外臣甘愿付出所有。”他一顿,压低声音,又道:“相信殿下亦是如此。”话题回归自身。魏玘不语,但并未否认。得此反应,辛朗不甚介意,只扬笑,神色宽厚而温和。与魏玘相处至今,他早已知晓:这位冷沉、凌厉的肃王,素有杀伐果决,手段雷厉风行,却更是嘴硬心软、含仁怀义之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