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魏玘此刻最该做的,就是与阿萝保持距离。方才,经由辛朗、丁武指认,柴荣的身份水落石出,正是知晓阿萝身份、但下落不明的铁卫。柴荣手握阿萝身世,又为太子办事——这显然是危机的讯号。一旦妖女的谶言传入太子耳中,定会受其利用,给魏玘扣上左道乱法、亲近妖异的罪名。在当今的翼州,神女与肃王的佳话已受不少百姓传颂,幸而并无真凭实据,尚且能以坊间笑谈作掩。可若魏玘亲自营救阿萝,无异于坐实了二人的亲昵。“如非临此危局,属下不敢干涉殿下私事。”“大敌当前,但求殿下相时而动,与阿萝娘子暂时分离,以求来日方长。”这番话诚恳至极,字句忠心,内涵更是有理有据。可魏玘听罢,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晚风卷过,惊起他袍角一片,玄影翻黑无数,顷刻融于漆夜之中。川连不再多言,只默立,静候贵主明示。二人就此缄默良久,终听得魏玘落叹半息,声寒如霜——“叫梁世忠与辛朗过来。”……“哗!”凉水泼往面上。阿萝身子一颤,浑噩的心神收紧半分。她本能地感到寒冷,想抱紧自己,却分毫也动弹不得,只受一股强大的力道拉扯、拖拽着,在地上剐蹭、磋磨。——这样的感觉痛极了。尖锐的碎石扎刺她。生硬的草梗鞭笞她。她想睁开双眼。可淌水的眼睑重如千钧,沉沉地压着,不容她窥探外界。“窣窣。”草木蹭过耳畔。她被人拖动,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向某处行进而去。光阴漫长。她与漫长搏斗。不知过去多久,阿萝终于赢回了几分神智。她竭尽全力,撑开眼帘,掀过半干的湿露,对上白水似的、清澈的一泼月,与渺茫的云层。月儿与云摇晃着,好像刹那就会碎裂。她眨动涩痛的眼眸,眸光迷茫而仓皇,瞧见乌压压的、浓密的枝叶,很快遮去月色,只剩深青色的阴翳,一并盖住她昏蒙的心事。“柴荣!”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格外遥远,又似乎很近。是男子的声音,会是谁呢?“你要的东西我们带来了!把阿萝放了!”听见自己的名字,阿萝朦朦胧胧,下意识想要回应,却只咬紧了口中的绵布。“把钱袋扔过来!”又有人在说话。这一次,声音近在咫尺,粗沉而干哑,像沼泽的呜咽。阿萝的神智依然涣散。她能听见双方的沟通与攀谈,却使不出力气,更无法动弹。“我凭什么相信你?”远些的那人开口道。紧接着,女子的声音闯入其中:“阿萝有没有事,你让我们瞧瞧!”“哼!”冷笑低低抛来。下一刻,阿萝后发一痛,被人生生抓起、推往外界。树叶打过面庞,月光迎眸而落。因着那份痛觉、这份亮光,她终于发现,自己身处密林,与身边的柴荣密不可分,自是被人当做了最好的防具,用以抵御所有不测。在她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林地,四周满是树丛。一群人手举火把,正位列其中。她的头仍被人揪住,被外力迫使,高高昂抬起来。“瞧见了吗!”柴荣吼道。“小妖女眼下好得很呢!你们再不给钱,她就未必有这般好了!”——是了,小妖女。阿萝心神一慑,完全醒回神来,记起了自己的处境。她被柴荣绑架,管魏玘勒索钱财。柴荣是巫王铁卫,见过她、了解她,更通晓她所有。阿萝眨眸,目光逡巡,将来人的面孔尽收眼底。她看见郑雁声双颊惨白、紧咬下唇,看见辛朗面色铁青、眼底杀气四溢,也看见梁世忠神情肃穆、严阵以待——唯独没有魏玘。魏玘并没有来。觉察这点,阿萝忽然如释重负。她懵懂地想起,在她先前昏迷时,曾做过一场梦。在梦里,魏玘沉睡着。她轻抚他面庞,动作温柔至极,指尖游走之处却燃起熊熊的火焰。她束手无策,只能放任他燃烧、碎成一把荒芜的白骨。幸好。那终归只是一场梦。阿萝长舒一口气,由衷地感到轻松与庆幸。——太好了,他没有来。他不该来,不该再与她有所牵连,不该和她有更多的羁绊。觉察她异样,柴荣五指一重。他警惕地观察四周,声音抵在她耳后,咬牙切齿道:“小妖女,你笑什么?”阿萝不答。她笑得肩颤,眸里清波泛漾,不存半点恐惧。柴荣皱眉,心底怒火升腾。他藏身于树丛后,抓紧阿萝,贴身掩护自己,另一手持刀,以刀尖指向郑雁声:“叫那个女人送钱,把钱袋给老子扔过来!”郑雁声与身边人交换眼神,走向柴荣所在,扬起手臂。钱袋抛空而出——“啪!”曲弧过后,它摔进了柴荣与阿萝所在的草堆。柴荣收拢手臂,死死夹住阿萝,携她共同弯腰、去拾那落脚的钱袋。从始至终,他都与阿萝相距密切,几乎不露任何破绽。他收刀入鞘,单手揪住阿萝的头发,另一手解开钱袋,草草盘点了几眼。众人一壁盯他,一壁受摇曳的树丛惹了眼,无不心神紧绷。“柴荣!”辛朗高声道。“你已拿到钱了,自当言而有信、放阿萝回来!”话音初落,阿萝被柴荣束着,忽觉那后首的力道再度加重,似要狠狠拽落她发丝。她眼眸盈泪,仍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呜咽。“老子反悔了!”柴荣猖狂笑道。“这么肥的肥羊,老子还能一口气放跑了她?不多宰几次怎么行?”“况且……”他声音一沉。只在众人眨眼的片刻,他倏而抬手,刀尖上扬,与阿萝的脸颊不出一寸:“老子要是就此放了这小妖女,还能活着走出凤凰林?”“这密林里铁定藏着燕南军的埋伏。真当我柴荣是个笑话?”柴荣说着,刀尖落下,手臂又是一夹,就要挟持阿萝、向密林深处隐没而去。忽然,晚风骤破——“簌!”促烈的急音穿叶而来,将月色撕开一道裂口。金光宛如流星,打过阿萝的眼眸,携着冷泰的沉着、滔天的怒意,刺向了柴荣的咽喉。“噗嗤!”利刃入肉之声。阿萝只觉身后力道一松、忽而失去支点,软软摔落地上。柴荣与她一同颓倒。一只锋芒十足的金镞箭,深深插入他喉头,溅出涌流而湿热的鲜血,一泼又一泼,喷上苍翠的青叶。阿萝怔住了。她抬眸,下意识望向箭矢射来之处。目光尽头,魏玘立身石上,玄金蟒袍猎猎,受白月勾出刀似的光影。他眉宇冷冽,双唇紧绷如线,手中开弓未落,拨去丛叶纷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