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未回答,便听魏玘哂笑一声,兀自续道:“柴荣如此,秦陆、陈广原亦然。若没有我,你只管清清白白,又怎会与太子之流有所牵连?”“若说你害了我……”他顿了顿,目光纹丝不移,话语斩钉截铁:“那我也害了你。”阿萝惊讶,本能地想反驳他,却良久说不出话来。她木木地滞住,陷在他幽如深潭的眼中,直到双眸干涩,两扇浓睫才稍稍一眨。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照出人影一双,与渐紧的怀抱。魏玘注目,视线近乎凝定,在无声、昏沉的静寂里,流出难以言说的慎重与眷恋。“阿萝。”他道,“这世上从没有天作之合。”“没有谁天生与另一人相配。”天作之合也好,金玉良缘也罢,都只是存于书里的故事,由文人笔墨挥就,写一段段蓝田种玉的佳话,与尘世相去甚远。可他与她终归生于尘世、长于尘世,更跳不出尘世,难免受其磋磨。曾经醉后,阿萝昏然入睡,魏玘一人思量整夜、愧怍整夜。正是那一夜,他生出决意、有心娶她为妻,又自觉失察、如顽石般愚钝无知。——可用顽石为二人作比,何尝不算贴切?他与她,分明像两块不同的石头,各有各的锋芒与棱角。若想牢牢地契合一处、密不可分,需得经过一次又一次碰撞。既是碰撞,自然免不了磨合、胶着、痛苦、危困。魏玘低下头来,与阿萝拉近距离。他放缓嗓音,又道:“我从未否认,我们会让彼此陷入危险。”“可我等如要携手余生,这危险就是务必承担的责任、理当作出的让步、注定忍耐的牺牲。”阿萝睫羽一颤,透过泪色,探入他漆深的眸底。在那里,她看见明明的火光,清亮而赤诚地烧着,将纤小的她彻照无遗。扑通。跳动抵达指尖。阿萝蓦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抵在魏玘的心口。“你的心……”她喃喃,“跳得好快……”它跳得太快,蓬勃而有力——好像她再停留一阵,就能轻松将它握在手里。魏玘勾起唇角,又垂首,轻轻蹭她前额。他话里有笑,诚挚却不减:“它从前沉寂许久,此刻为你,才勉为其难、多出半点人气。”这并非魏玘搪塞或夸大,而是与阿萝相遇后的切身经历。他生在王室,并肩欺诈,与算计为伍。为了保住性命,他竭尽所能,利用周遭一切,无论血脉、钱财、婚姻,抑或是自己的身躯与血肉。这些年来,他受过无数赞誉,譬如肃王早慧练达、雷厉风行、有杀伐果决、能担大任。可除了阿萝,从不曾有人与他说过——他该对自己好些,不要太过狠心。凡尘浩若烟海,众生孤舟一叶,历尽千帆。而与他相逢之人,多半习以为常,想他身负王室血脉,合该厮杀不迭,炼出冷漠、坚硬的一颗心。唯有在阿萝面前,他才作为人、作为自己,真正地活着。这一切太过复杂,阿萝能明白吗?魏玘不在乎。他望着她,看她软睫凝滞、双眸柔怯,便想千秋百岁、二人来日方长。为了赢下这来日方长,他必须做些什么。魏玘抬指,轻捏阿萝脸颊。他道:“你可知,蒙蚩赠你那些银饰,究竟作何用意?”话题陡转,阿萝就此发觉,自己似乎从未向魏玘解释过银饰的由来,遂道:“那是阿吉予我的生辰礼,共有十七件。”“他离去前,唤我一年取出一件,有辟邪的功用。”“但、但你……”为何要说起这个?魏玘知她不通内情,轻吻她前额,和盘托出:“蒙蚩未曾告知于你,那是你们巫族的习俗,由父亲为女郎筹备十八件嫁妆。”阿萝闻言,心神一震,转过头去,看向落在地上的官皮箱。“我阿吉……”她声音渐弱,“确实从未说过。”她尚处在震惊之中,便听魏玘又道:“十八件里,先有十七件银饰,才有最后一件嫁妆,系要父亲牵住女郎、亲自将她托付于后生。”“我想,”他一顿,“这些银饰流落在外,被我赎回予你,许是说明……”“蒙蚩有灵,觉我还算不错,便将你交到了我的手里。”“所以……”阿萝还未凝神,忽觉指间一硌,似乎闯入某种硬物。回眸看去,便是那抵人心房的一只手,已被魏玘攥在掌中——恰是她环指所在,竟套着一只小巧、白润的木制指环。她错愕,记起从前读过的故事,生出一点仿佛无端、又有理有据的猜测。“这、这是你……”“是我做的。”魏玘承认道。他眯目,瞟向不算精致的菩提根指环,啧了一声:“技艺有限,不算成品。”“我本不该今日予你,哪里知道,你跑得比兔子还快。”阿萝的猜想得到印证,双耳又是一嗡,只看魏玘扯动唇角,露出少年似的、顽劣的笑意。“好阿萝,你最是知我。”他道。“我刻薄、傲慢、自私、狡诈,有己无人,独善其身。我坏得透顶,明知会让你身陷险境,仍要牵连你同路、与我一并挣扎。”“汲你的光,我才能继续走下去。”“你与我不同,有仁善、慈悲的心肠,定不忍众生受我这等小人祸害。不如由你舍身取义,收服我、疼惜我、垂怜我、驯化我。”话语至此,魏玘深深提息,缓缓舒却。他垂首,吻上阿萝佩戒的纤指,小心地觑她,嗓音沉而微颤——“我的好阿萝……”“你愿不愿意嫁与我,做我的妻?”作者有话说:审核老师请仔细看,两个人衣衫完整,最多抱着亲,没有任何违规情节。谢谢宝宝们久等,昨天一直找不到状态,希望这章没有让你们失望。身为丈母娘,魏二的表现我还是很满意的(抹泪)第97章 采菱曲话音掷地, 阿萝怔在原处。魏玘凝望她,但看她双唇微开、眸光沉滞。月色淌入室内, 描摹清丽的轮廓。这出尘的少女, 竟如玉像一般,在他怀里凝定不动了。魏玘收声,屏息敛神,期盼着阿萝的回应。可半晌过去, 他只等来一阵微缈的痒意——那根葱白似的、佩有木戒的纤指, 向他心口轻轻一蜷, 再没有多余的动静。魏玘心如擂鼓,还当是他筹措不周, 令阿萝顾虑难消。他想她至诚至善,许是担忧他处境,遂稳声道:“放心。父亲与阿母处, 我自有交代。”阿萝眸也未眨, 没有任何反应。魏玘见状,气息越发紧绷,摸不透阿萝的意思。他按下焦虑, 瞥向菩提根指环, 生出另一种推测,又道:“指环粗糙,我亦不大喜欢。但我真心实意、日月可鉴,你便当它瑕不掩瑜,可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