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帝对阿萝青眼有加,是唯一让魏玘庆幸之事。他多少可以猜到,许是父亲与某位巫族女子有所牵连,才命阿萝穿上盛装,借她睹物思人。至于觐见情况具体如何,尚待他向阿萝仔细了解。——但,不是现在。魏玘展臂,探往阿萝怀中,随意一勾,将食盒放往旁侧。阿萝身子一颤,掀起眸来觑他。二人对视间,魏玘看见,她眼波清盈,似是受了惊吓,又像尚未回神,洇着懵懂的润雾。他不语,移走视线,只翻腕,攥她手掌,力道分外沉着。“别怕。”魏玘道。他伸臂搂她,觉那水似的身子徐徐靠来,便愈发着力,揽她窄瘦的肩头。“有我在,不必多虑。”随着字句逐渐脱口,臂弯的力道也点滴加重。他像与她久别重逢,偏要将她揉入骨里,似是渴她肤间软香,又似渴着别的什么。可奇怪是,他没有看她,目光游曳着,在四下乱打。魏玘略一停顿,筹措言语,又道:“我与郑昭仪作了一笔很小的交易。”“从今往后,淮南郑氏自会收敛,不会再对你我有任何异议。”“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有我在,没有人能阻拦你、伤害你。”阿萝任他搂紧,无声地听着。话音末了,她静了片刻,方才仰眸,以清凌凌的眼,打量身边的男人。她盯住他很久、很久,久到杏眼酸涩,连车外的吆喝也被抛在身后。纵如此,那双凤眸依然飘忽不定,似无根浮萍,没有落处。阿萝明白了。或者说,她的想法得到了验证。她颦眉,俄而又舒。“子玉。”“嗯?”“看看我。”魏玘这才回眸。雪光入眼,清丽的眉目相隔咫尺——不知何时,怀里的少女已欺近而来,跨坐他身前,纤细的手臂宛如水藻,轻轻攀缠他脖颈。她离得太近了,丰盈抵触,暗香浮动。他甚至能细数她发丝,捕捉她气息,读到她睫颤,更在她眼里瞧见自己。阿萝拧身,再度贴去,与魏玘益发密切。接着,她细指游走,探他流畅的颈线,最终扳住他肩头,令二人直面彼此。阿萝又一次唤他:“子玉,你看看我。”她咬着唇,软睫微翘,在后话出口前抱他,鹿眸清光凝定。“不打紧的。”她道,“我在的。”“我就在这里。”“你可以难过。不用伪装。”作者有话说:怪物是有心的。只有她能读懂他的心。第108章 应谛听魏玘的心神倏而一恍。他滞了须臾, 眸里情愫错综,杂有惊讶、犹豫、无措与迷茫, 结成如雾的云霭。难过吗?魏玘感到困惑。对于今日一切, 他早有预料,更凭借过人的才智,事先运筹决策,方能逆流而上、倒转乾坤, 让倨傲的郑氏俯首称臣。不过是成王之路中的又一场胜仗, 如寸丝半粟, 微不足道。他合该习以为常,又有什么好难过的?时至今日, 他还会难过吗?——会。他当然会。魏玘只字未提,阿萝却心知肚明。等候他时,她还在担心, 自己与郑昭仪不睦, 或会让魏玘失望。可在他迈出含芝殿、向她走来的一瞬,她清晰地看见,那双漂亮的、本该熠熠生辉的凤眸, 竟冷寂、黯淡, 如冰原般荒凉。只一眼,她便意识到,郑氏的恶劣远超她想象,魏玘的应对也尤为决绝。此时此刻,阿萝默然无声。她愈重、愈紧地搂住他, 轻按他后首, 将他深深埋入怀中。魏玘没有反抗, 坠进柔软的云里, 似被她淡香惊得一滞,很快又恢复平静。尔后,他也伸臂,环住阿萝的腰肢——她从来纤瘦,身子软得像水,此刻却如扎根的垂柳,纵被他逐渐绞紧,也纹丝不动。前襟点滴湿润。阿萝心口灼痛。她坦然、平静地承受着,接纳滚涌的热泪,分担爱人的苦涩。马车之外,繁华依旧。咫尺之间,落针可闻。二人就此相拥,织影绵缠交叠。风卷帘动,偶可见极单薄、极微缈的一丝颤抖,自劲瘦的背部传出,落往柔软、抚动的小手。啜泣渐消、战栗平息时,魏玘仍未抬首。他低颈,伏往阿萝的肩窝,脱口的字句哑而低涩:“你会笑话我吗?”不待她回应,他一顿,话语更沉:“会吗?”阿萝明白,魏玘不是当真要问。他心里已有答案,偏要向她反复求证。先前,许多个深夜,他也像这样,一遍遍地说爱她、不厌其烦地同她索吻,似要剖开胸膛、捧上他真心,又像不知饱足、吃她入腹里。打从二人初见时起,他总是如此复杂——强大到坚不可摧,也弱小到茕茕孑立。阿萝偏首,与魏玘依偎,又抬指,轻捏他耳垂。“不会。”她声音恬柔,口吻认真,“倒不如说,这样的你叫我好喜欢。”听见喜欢,魏玘背脊微松。他原先紧绷,像拉满的劲弓,自她话里汲取安定,方才懈下劲来。他蜷伏她肩窝,问得闷闷沉沉:“是吗?”阿萝点了点头:“是的。”言尽于此,二人没了后文。喧嚣隔窗而来,远得不像凡尘。一片静默之中,阿萝绕动小指,勾画他耳廓,思忖半晌,才为此时的心念寻到措辞。“子玉,”她就此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你的心沉寂许久,为了我,才勉强多出些人气。”魏玘嗯了一声,并不说话。他尚未恢复,兴致不高,如此回应,已是勉力打起精神。阿萝心里明白,也不恼,柔声续道:“当时,有柴荣的事压在前头,我怕自己害了你,心里乱成一团,没能纠正你的话。”“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她边说,边在他耳畔揉捏,仿佛玩闹,字句却格外分明。“你的心没有沉寂。”“它始终在跳,跳了很久、很久。”话音刚落,阿萝当即发觉,怀里的猝然一颤,再度陷入僵滞的紧绷。——但她不能退缩,必须与他说明。阿萝没有忘记,二人相拥前,魏玘的目光五味杂陈。她很清楚,此间种种并非空穴来风,系他同野兽厮杀太久、险些迷失了自我。他想他一路走来,应已足够狠心,真能薄情寡义、视血脉为筹码。因此,面对自己的悲恸,他才迷茫不解、罔知所措。可事实是,他虽生有尖牙与利爪,却从不曾与野兽为伍。若说相识之初,她对他尚有误解;那事到如今,她已目睹他韬略、志向,知他问心无愧、正大光明。阿萝轻声道:“你的心确实是在跳的。”“只不过,你太累、太辛苦,总要听这人禀报、那人述职……如此一来,耳际的声响多了,便遮住你心跳、叫你听不清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