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账房下意识地盯着这个男人,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时他还小, 家中曾经显赫。父亲是一方大员,每日都要上朝。他是安家的小少爷,生活得无忧无虑,因此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只隐约听到了过父亲夜间和母亲说话:“……不能这样了。”“凡人确实没什么能力,但朝廷总归是凡人的朝廷,怎么能成为修仙人的鹰犬?”母亲没有说话,只幽幽叹了口气。良久后,母亲才问:“我们又能做什么?”父亲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向皇上上奏,之后要断然拒绝修仙人的不正当要求。我们是凡人的朝廷,是凡人的官员,怎么能听从修仙人的命令,折磨自己的百姓!”“……若是需要修仙人要出气,那就让皇上把我送出去,以解修仙人的怒气。总得有人站出来……”他那时当真年幼,所以不明白父亲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几日后,父亲便死在了刑场上,上刑场时,父亲的眼神和门外这人一样。安账房因为年幼,只被贬了奴籍,在青楼里当了个小厮,几年后才想明白父亲那时心死如灰,其实不是因为自己即将死去。父亲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让父亲真正难受的,是他本以为自己会被修仙人弄死,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皇上收到了那封奏折后,看了里面的内容,直接便将奏折给了楚山。然后,皇上将安账房的父亲杀死,邀功了。父亲那封厚厚的奏折,写满了良策,写满了如何与修仙人虚与委蛇,如何为凡人争取生活的权力的良策。却被皇上直接交给了寂融。父亲在刑场上的死,为皇上换得了两颗丹药,一颗延年,一颗雄风大壮。此后,朝廷上再没了父亲这样的人。每个人都恭恭谨谨,努力和他们的皇上一起,讨好修仙之人。安账房在青楼里,慢慢长大,也慢慢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其实很早慧,只是家中富庶,他没有长大的机会,但在青楼里,随处可见的怒骂和鞭打,让他一夜成人。他冷眼看着世间,并不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意义。但在那样的日子里,他仍然维护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本能。他从未和其他小厮一样,欺辱过青楼的女子。那些女子接过客后,安账房进屋收拾东西时,从不抬眼看床上。因为,她们还没穿好衣服。后来,世间渐渐有了些魔教的消息。安账房其实并不怎么信,也不觉得魔教就会有多好。他有些麻木了。但有一日,青楼的嬷嬷安排了一个活计:“去柴房看着那个贱东西。”他便去了柴房,看到了里面被称为“贱东西”的女子。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已经遭了打。他认识这姑娘,但两人并没有说过什么话。他只记得,有一次,客人走后,他垂眸进房收拾,床上的女子哑着嗓子唤他:“给我倒杯水吧。”他便去门外,给她接了水。水有些凉,他便多走了一层楼,给她兑了温水。床上的她接了水,微微抿了一口,察觉出来这是温热的,正好暖她的喉咙。女子大大地笑起来,对他仰起了头,真心实意道了谢:“谢谢您了。”那时的安账房微微抬起一点眸子,看到了她的样子。他从没被称为您过。他们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但他们也记住了对方。毕竟青楼的小厮和姑娘,是做不了什么的。安账房没想到,他进了这间柴房,被关住的就是她。她被打得很厉害,全身都是血,怏怏地躺在稻草上,不发一言。安账房走近,也没说话,只把一旁的破被往她身上扯了扯。她警惕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他的脸,便一下子高兴起来:“是您啊!”安账房点了点头,皱着眉问她:“你是怎么搞的?”她满不在乎:“又不疼。”但她小心翼翼往窗外看了看,兴奋地问他:“我想逃。”安账房摇头:“又能逃去哪里,这天下,去哪里不都一个样子。”她小声说:“那个魔教啊。”她眼睛有点发亮:“你和我一起逃吧。”安账房想摇头,但他忽然迟疑了。既然哪里都是一个样子,还不若去个未知的地方试试。他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她,但又觉得可能魔教也不怎么好,于是和她好好商量:“若是魔教也不好呢?”她便笑起来:“我想好了,要是都这个样,那我就不活啦。”她说这话时,脸上笑盈盈的,脸上鲜红的巴掌印衬得她明媚如花。于是,安账房点了点头:“好。”当天晚上,他便偷偷将她带了出来。他胆子大,偷了一个恩客的银子。他知道,恩客的银子丢了,是要发火的,发火会迁怒到楼里的姑娘。所以,他偷的是一个总是打骂其他人的花魁的恩客。要是恩客发了火,那花魁也有法子,实在不行,就让花魁挨顿揍,也算是ti楼里年幼的孩子出口气。安账房带着她,连夜钻狗洞出了城。她要是能走路,就两人一起走,要是走不动了,他就背着她。三日后,他们到了另一城里,买了辆驴车,走上了魔教的地盘。他们历经了很多的艰辛和苦难,魔教没有辜负他们。安账房想起带着她出逃的那一夜,时常觉得心酸和甜蜜。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了。安账房脑中闪过很多事情,但眼睛仍然盯在门前不远处的人身上。那人的眼睛黯淡又痛苦,他没有说话,安账房也能看懂他的一生。他来魔教的铺子做什么?安账房思考间,那人已经进了铺子。铺子里还有其他的客人,于是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后。等了片刻后,店铺中客人已经离开,那男人终于上前。他直勾勾地盯着安账房,这眼神让店中伙计有些害怕,于是紧走两步,想护住安账房。囡囡察觉到屋中有人进入,那人满怀杀意,但并不是对店中的人。于是,囡囡没有动弹。安账房轻轻摆手,示意伙计不要紧张。他柔声问那男人:“这位客官,可是需要什么?”男人看着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雷。”“我要能让凡人也能杀死修仙人的雷。”这消息确实是魔教放出去的。有些武器,不该用。但总该给人一些活下去,或者死得有价值的理由。安账房知道这人是怀了必死的决心,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这雷,凡人用了,大抵是会死的……”但男人摇了摇头:“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他如死水一般的眼睛有了一些诡异的亮光:“你们确实有这样的东西对不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