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很少来人,也没人花钱来买这么个院子。刚开始有些邻居有些好奇, 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只以为他们是私奔出来的一对小情人, 于是从不主动询问。常无忧和曲肃每日傍晚都会牵着手出去走一走,走出胡同, 走过街道,等到无人处, 曲肃便带着常无忧御风到了海边的沙滩上。傍晚正是退潮的时候,海水慢慢消退, 一点点露出沁湿的海滩。海滩上有不少气孔,来不及撤退的海中生物便在沙中落了家。偶尔, 也会有些糊里糊涂的小螃蟹慌张地赶路, 还会有小鱼记错了方向, 被海浪抛弃在沙滩上。常无忧便赤着脚,一手牵着曲肃,一边蹲下用另一只手捡起张着嘴挣扎的小鱼扔进海里。她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只是看见了,那也是条命罢了。她扔小鱼,曲肃便扔螃蟹。常无忧被螃蟹夹过一次,心有余悸,便不愿意碰了,这就成了曲肃的活计。两个人说说笑笑,在沙滩上留下一路的脚印。海边也有妇人在等待丈夫的渔船归来,还有孩子成群结队赤脚奔跑捡贝壳。有人经过他们两个身边时,时常对他们点头笑一笑。曲肃不爱说话,除了对她,脸上总是面无表情,常无忧便对路过的人也点点头,笑一笑算是招呼。常无忧觉得有些奇怪,她嘀嘀咕咕小声问曲肃:“这里的人怎么这般友好啊?”友善得不像话,倒是让常无忧不理解了。曲肃能听到方圆百里内的声音,自然知道原因。就在刚刚他们身边走过的人还在感叹:“那小伙子人不错。”“是啊,姑娘看上去都快不行了。”“两个人感情真好,只是可惜了……”路人们满心以为自己已经获知了这对小情人的真相。小伙子看起来贵气,大抵是哪家的少爷吧。至于姑娘,看上去虽然秀气,但浑身死气沉沉,一眼便知晓时日无多。富贵人家的少爷,自然不能和重病缠身的姑娘谈婚论嫁,于是两人逃来了此地。姑娘命苦,小伙子情深。路人这般猜测着,也对这对境遇悲惨的年轻人尽力释放了自己的善意。曲肃平日里并不愿意听到旁人心声,他嫌聒噪,但现在他听了之后才发现大家想象力如此充沛。也发现原来无忧的情况已经显而易见。曲肃看向她,看到她眼眸黑沉,看到她嘴唇颜色越来越淡,看她皮肤日渐失去血色,看她走路都有些不稳,需得让他一直扶着她。常无忧看不清海的蓝,看不到天色的亮,也看不到路人眼中的同情。她眼中的一切都已没了颜色,但她仍然总是笑着,和曲肃说着玩笑话。就算要死,死前她也要好好的。她只愿意让曲肃留在她身边,她的死讯将来不要传到染霜他们的耳朵里,就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但常无忧也知道这样对曲肃过于残忍,所以她想留给曲肃最好的模样。可能不怎么好看,也不怎么温柔,更是和贤淑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曲肃爱的,也从来不是她的好看、她的温柔、她的贤淑。她一直都知晓,他爱的,只是她罢了。常无忧只想留给她自己还算健康的模样,而不是垂死病中的死气沉沉。曲肃知道有时候她在硬撑着,但他也只能陪她硬撑罢了。常无忧尽力装作和以往无异的快活模样,认真和曲肃讨论杀死度洵的方法。她默默在话语中表露了自己对杀死度洵这件事的执念。这事很难,她知道,也许到她去世时,都没能找到办法。但她希望这事能给曲肃留下些执念,或者说她希望度洵能留下曲肃。潜移默化间,曲肃果然因为度洵是常无忧的心病,也真正将这事放在了心里。常无忧现在基本能保证等她没了之后,曲肃仍然愿意多活些日子,一心一意搞度洵。也许他这一生都没办法解决度洵,也许他真的想到了办法搞死了度洵,但之后陷入了郁郁寡欢中。但这都比他跟着常无忧去世强。化神很难死去,但常无忧相信,曲肃也许会将自己埋在她栖身之所,或者和她同处深海之渊。而那时,她却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只有他一人,在孤寂和悲伤中走向疯狂。她不想这样。现在的曲肃认真考虑着度洵的死法,暂时没了什么消极的想法。常无忧便终于放了些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应该感谢度洵。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她有些看不清周围,觉不出来冷热寒凉,耳边偶尔会有丝丝缕缕的嘈杂声。明明周围安静,她耳中却有沉重的钟声,又似乎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她觉得,那许是来自阴间的召唤了。他们两个对现在的境遇心知肚明,但从不开口提起。说也无用,不如假装忘记。何染霜每次来叫曲肃帮忙的时候,都想问问教主怎么样了。但她不敢问,只要她不问,无忧就和师兄在一起快乐地生活着。何染霜一直活得清醒,但现在她也想骗一骗自己。但偶尔,她也会和曲肃说些别的事情。“后山百姓知道教主去秘境了,也许要很多很多年才回来。”“有些年纪大的,觉得自己这辈子许是见不到教主回来了,他们有些遗憾,总觉得之前自己对教主没做过太有用的事情。”常无忧站在一边,听曲肃手中的传音器里何染霜的声音。她有些好奇,不知道后山的人要做什么。何染霜略一停顿,便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不是有制瓷处吗,他们趁着闲时做了教主的塑像来,供奉在家中。”常无忧听着,哑然失笑。她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少事情,也不觉得自己值得他们这样子尊敬。后山的生活是他们自己努力得来的。曲肃扭头看她,常无忧摇了摇头,表示没必要这么做。曲肃还没说话,传音器那头的何染霜继续开了口:“我看到了,但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教主一直都说人人平等,不要有什么对某个人的过度崇拜。”何染霜的声音忽然带了些哭声:“我知道无忧在的话,肯定会拦着,但我不想拦。”她隐忍着泣声:“我觉得无忧这辈子,不应该是这个结局,我想让老天看看,无忧不该这么死。”何染霜哭求:“师兄,无忧她还好吗?”曲肃看着常无忧,但常无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和染霜说话了。曲肃便对何染霜说:“她还好着。”但曲肃说着她还好,何染霜仍然没有听到无忧的一点声响。侯朴和何染霜说自己在宫里见过教主了,但教主却不愿意和她说句话。何染霜最后哭着断了传音器。常无忧沉沉叹了口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