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标停在了倒数第二段的句号之后。梁姿出神地对着屏幕看了三秒,按下了回车键,嘀嘀哒哒地敲下了这一段:“Je tiens à remercier QING Ze pour m’avoir donné l’amour et l’encouragement qui me sont toujours chers. Cela m’a permis d’acquérir le courage, la confiance, la capacité de me débrouiller toute seule pour le reste de ma vie. ”谢谢清泽曾给予我的、于我永远珍贵的爱和鼓励,让我拥有了此生独自面对一切的勇气、信心和能力。——梁姿第二次哭,是在她毕业答辩之后。那天是她人生中最精彩的时刻之一,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拿到了最优秀的等级,得到了五位评审的一致祝贺。不懂法语的父母坐在教室里整整四个小时,哭着听完了最后的三十分钟。答辩后的茶歇上,王雨薇和任平安风风火火地赶到,一人抱了一束花,庆祝梁姿顺利毕业。王雨薇送了一束漂亮的插花,灰绿色的尤加利叶衬着颜色温柔的粉黄玫瑰。任平安送了一束饱满盛放的白色郁金香,在季夏七月。王雨薇说她这一束她先帮梁姿抱着,于是梁姿张开手臂,把郁金香接了过来。这束花很大很大,比他之前送过的任何一束花都要大,起码有一百朵,把她的怀里塞得满满当当。他好像在告诉她,最后一束花了,就多送一点吧。上面还有一张手写的白色小卡片:I wish you all the best.梁姿想,这应该就是清泽留给她的,最后的温柔了。紧接着,任平安又递给她一个细长的柱状纸袋。她打开一看,是红酒。一瓶杜罗河谷产区的波尔图。梁姿垂下眼睫,握着那瓶酒,好长时间没出声。“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任平安。任平安的目光中有些闪烁,但还是说道:“毕业快乐,doctor Liang。”“好的,”她点了下头,“帮我谢谢他。”啪嗒。两滴眼泪同时落在了玻璃瓶上。梁姿抱着那瓶酒,堪堪站在桌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王雨薇插不上话,只好站在一边数落任平安:“你刚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哭成这样?”任平安只叹了声气。导师和父母则是围着她不停地安慰,双语齐下,又抱又哄。梁姿的妈妈和导师说着英语:“她跟您学习六年了,要走了,舍不得。”导师理解地笑了笑,“我知道,作为年轻的研究人员,梁姿真的很棒,她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博士生之一。”她抱住梁姿,在她耳边说出了最后一句教诲:“姿,我们就是在失去着的时候得到的,或者说,我们就是在得到着的时候失去的。”——梁姿第三次哭,是在退房的那天。她带着爸妈在法意瑞玩了半个月,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国。她想独自跟她的小房子道个别。那天,梁姿照常从小床上醒过来,穿着白色吊带,一转一转地把百叶窗摇了上去,伴着吱吱呀呀的声响。窗外蓝天白云,八月的阳光纯粹而热烈,对面奥斯曼房子的蓝顶折射出灰白色的光。她最后一次在小厨房里煎了两个蛋,烤了两片法棍,泡了一杯咖啡。今天以后,平底锅和法压壶会被扔进垃圾桶,烤面包机会属于王女士。巴黎是晴是雨,跟她再也没有关系。早上九点半,保洁阿姨准时按响了门铃。阿姨在那边打扫房间,梁姿在这边收拾剩余不多的行李。下午两点,阿姨刚离开,房东就到了。房东是个很好说话的上海阿姨,检查完房子,没发现有损害,立刻给了梁姿两千多欧的现金,是她之前交的房屋押金。梁姿拿了钱,和房东先后在退房检查书上签了字。这就是退房的最后一个步骤了。梁姿把陪了她四年的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了书桌上。眼泪夺眶而出。房东阿姨跟她拥抱,“哎,也从一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啦,别伤心,我回国以后可以请你吃饭的呀,别哭啦。”她边哭边问:“您不需要我给您找下一任房客吗?”房东笑道:“不用不用,我女儿之前在蒙彼利埃工作,马上回巴黎,这个房子就留给她住了。”“好。”梁姿以为她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清空了,等到房东女儿搬进来的时候,又会是一个毫无记忆的、重新开始的房子。她忘了,阳台角落里,还有个装着半罐烟蒂的巧克力慕斯玻璃瓶。王雨薇跟着梁姿上了出租车,一起去了戴高乐,一直把梁姿送到海关口。王雨薇泣不成声:“梁老师,咱们国内再见。祝你顺利找到工作,多睡帅哥。”“没问题,”梁姿拍拍她的后背,“你也是,不要总和任平安吵架,你现在可没地方睡了,要是离家出走也是他出。”王雨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梁姿给她抹抹眼泪,“我也许还会回来,明年来参加毕业典礼。”“好,那我在这里等你。”梁姿一个人走进了海关的漫长队伍。她想起来,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清泽一起。机舱昏暗,梁姿坐在椅子里,飞往一段全新的旅途。东航在今年六月新开了巴黎-青岛航线,爸妈会在机场接她,她再也不需要去别的城市转机了。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刚到巴黎那一年,她二十一岁。离开巴黎这一年,她二十八岁。如果问梁姿,她在巴黎七年到底收获了什么,她的答案并不会是一个学位,一段经历,一场恋爱。而是,她在二十八岁这一年仍然坚信着,自己最好的时候还远没有来临。——梁姿离开巴黎后的不久,清泽挑了一个下雨天,在她的六楼小公寓里看完了那本《痛苦之都》。指尖的烟灰不慎落在书页上,烧掉了诗的最后一句:“Sans savoir que je devais les reconnaitre tousEn toi qui disparais pour toujours reparaitre”我那时不知道,我该把所有鬼魂都认作是你总是消失又重现的你(上卷完)第69章 有雨2021年7月, 上海。入梅三个星期了,绵绵黏雨从早下到晚,再从晚下到早, 似乎根本没停过。白色长灯管将阴暗空荡的教室照得明亮, 结结巴巴的中文从笔记本电脑里传了出来, 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因为,除了18点宵禁, 以及在一些地区实施周末封城这样的严禁措施, 额严格措施,执行人员打算依靠疫苗走出这次的健康危机。我们的意愿是很清楚的,是——”叮铃铃——课桌上的手机计时器响了。一只素白的手在手机上轻轻一点,声音停了。梁姿端正地坐在电脑前, 嘴角一弯, 笑容和善,用法语对屏幕里的考生说道:“时间到了,谢谢你的翻译。面试到此结束,你会在两天之后收到结果。还有什么问题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