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云清澜所言,他确有韬略,朝野诸事也多有筹谋,但这不过是他为自己无聊人生随意寻找的注脚。人活下去总要有那么几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可如今,他竟在另一条绝路上看见新的生机。但她呢?他默然无声地走到今日,渐也生出些雄略抱负,他自诩看尽冰冷人事,可却至今仍旧想不通,云清澜那夜,为何要在他的帐中放一盆炭火。父皇无能,尚且坐拥一方天下,母妃胆怯,却也金衣玉缕端坐高堂。他们难道不知冬夜寒冷吗?难道不知异国他乡,长夜难捱吗?他们有泼天富贵,尚要把嫡亲的儿子放在绝处,可她有什么?又凭什么在他的寒帐里添一把柴?秦朝楚把云清澜紧紧抱在怀中,似要将其揉进骨血一般。可她就是添了。他在漫长岁月里被熄灭的渴望,就这么被她轻而易举地点燃起来。那夜寒冬月下,他早知自己心动,不知的却是竟已情深。砰——一声巨响直扰得山神震动,山间簌簌地落下碎冰,崖边歪歪斜斜地生着一株老树,老树冰棱繁盛,裹着枯枝堪堪架住秦朝楚和云清澜二人,也在他们身上落下道道伤痕。秦朝楚自碎裂的疼痛中回过神,一时有些怔怔。冬日阳光透过山雾依稀地落下来,笼在他和怀中的云清澜身上。云清澜伏在他胸口,略有些凌乱的发顶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秦朝楚抬眼看向山间,忽而轻笑了一声。崖边僵持,他自是有更好的解法,斥退稷元,射杀龙虎军,或者索性就这么僵着。以他的臂力,就算抱着云清澜在这崖边挂上一天也不在话下。可云清澜却松开了他。他也任由云清澜松开他,然后紧跟着云清澜一道坠下,崖间深不见底,松手的那一刻他也不知前路如何。可如今软玉在怀,对他而言,却又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秦朝楚的笑声愉悦动听,任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个被挂在山腰的人发出的声音。索性,他赌赢了。他知道,他即将偷来一段,从不属于自己的时光。秦朝楚抱着云清澜就那么在山腰挂了半日,一直到月上枝头,稀疏的星子点上衡芜山的旷远夜空,怀中人才略有些知觉地嘤咛一声。云清澜只觉浑身剧痛,尤其是右边的手臂,从肩胛到手腕都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模糊中只隐约记得自己曾和秦朝楚一道掉下悬崖。云清澜脸颊贴着一处温暖热源,是春天来了吗?她沉在黑暗中,心中却不由地想,还兄长前来救她回去?不知过了多久,云清澜才终于攒出了一丝力气,她眼睫微动,上面凝着的寒霜仿若一只只晶莹冰蝶,簌簌地颤动两下,紧接着再一用力,终于撑开了眼皮。一睁眼就撞入秦朝楚黑沉的视线中。秦朝楚正看着她出神。一双凤眼凌厉幽深,直勾勾地似要把人吸进去,从那如漆的黑眸中,云清澜地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见云清澜看他,秦朝楚眨眨眼,眸光露出几分柔情,紧接着唇角微弯,低声唤她:“云将军。”在山腰间挂了半天,秦朝楚嗓音沙哑醇厚,带起一阵胸腔震动,从二人紧贴处传入云清澜的身体里。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五皇子还要再装下去吗?”秦朝楚微微一愣,继而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半是顺从半是宠溺地又唤了她一声:“云小姐。”尽管云清澜坠入山涧时意识模糊,但秦朝楚那梦呓似地低语却还是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彼时生死难料,秦朝楚不愿直到最后一刻还在二人间隔着一层膜,索性自己戳破了它。如今二人奇迹般地挂在山腰,倒显出他当时的几分矫情。本以为秦朝楚会矢口否认或辩驳几句,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就承认了。心中猜想得到证实,云清澜双唇翕动两下,却终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呢?说她女扮男装,还是说他为何在军将前替她遮挡。沉默间云清澜忽然觉出身下人的胸膛上下起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一直这般压在秦朝楚身上。云清澜登时一慌,脸颊似有火云烧过,当即就要撑着手臂从秦朝楚身上爬起来。可骤然间剧痛袭来,云清澜不妨右手猛然失力,竟又噗得一声倒了下去。一起一落间带出些许震动,崖边老木上又簌簌落下几许冰凌。正此时一只温热的手扣上云清澜后背,将她微微晃动的身子拢在身前,那手臂遒劲有力,如一弯铁障将云清澜护在身前,却又刻意地不贴上她的身子,牢固却不失分寸。“云小姐当心,我们此刻并不在什么安全的地方。”经秦朝楚一番提醒,云清澜这才看清重重山雾下的周身情形,心中登时一阵后怕——谁能想到此刻她竟和秦朝楚一道挂在崖边的一棵山木间!“五皇子,我···”云清澜心中懊恼,方才若不是秦朝楚及时地稳住她身形,若是动作再大些,二人怕是要一道掉下去。“云小姐大可不必一直叫我五皇子。”秦朝楚淡淡出声,似乎对方才的惊险一幕并不甚在意。“什么?”云清澜略有些迷蒙地看向他,不叫他五皇子,那叫他什么?“或许叫阿楚也行。”秦朝楚的目光落向别处,刀刻般的下颌轮廓隐在寂寂山谷的朦胧月色中。夜雾渐起,裹着暧昧气息悄然飘荡,夜色藏起落雁崖上的嶙峋怪石,将整个山谷掩得幽深神秘,也藏起一些来自稷元质子不自在的羞赧。“阿···”女子细若蚊喃的声音刚刚响起,秦朝楚就立时转头看向她,眼中似有惊喜狂跳,却又压抑在多年积攒的修养自持中,最终化为一汪春水盈在眼眶,映得两眼目光灼灼,在黑夜里亮得吓人。云清澜被这满是期待的温柔目光滞住,楚字卡在喉间,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下半个字,那字在她口中囫囵一圈,最终还是变成了“五皇子”。秦朝楚低笑一声,也不强求。反倒是他僭越了。作者有话说:关于前面,秦朝楚是很敏感早慧的那类人,这种人被送来做质,本身就是一件悲哀的事第24章 若有温存云清澜抿抿唇, 一时又沉默下来。夜里寒气愈重,丝丝缕缕地透进身体,云清澜在这阴凉寒意里回过神, 只觉自己方才似是被人蛊惑了一般。“阿楚”之称暧昧缱绻,乍听间更像是情人低语, 两国相争, 他们早已是针锋相对的敌手, 可在那样幽深目光的注视下, 她竟真的差点脱口而出。云清澜收拢心神,眸光不自在地在周围飘荡,最终落在自己染血的右臂上。唐乾引射中她的那一箭在秦朝楚抱着她挂在崖边时就已被她拔去, 当时血流如注, 可她的意识浮浮沉沉,竟也没觉出几分痛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