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的二儿子趁着天没黑,说火葬场的盒子太贵了,赶忙就跑城里来买骨灰盒了。那天我卖给他一个最便宜的。三天后他媳妇才来退货。其实第二天殡葬车开来拉人的时候,老太太尸体就不见了。2我记忆比较深刻,因为那老太太是一具荫尸。那年七岁的大头问我:「姑奶奶,什么是荫尸?」我对他道:「荫尸与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的因养尸地而形成的僵尸是一样的,葬地的土壤、形势位置,有可能是阴山阴地,也有可能是自家陵地旺气太重的缘故,总之就是把人埋在了不该埋的地方。」好在只埋了半年尸体就被扒了出来,若开馆时老太太的嘴巴是张着的,那便是要吃掉他们家的子孙后代了。后来我带着大头去了一趟裨县。果不其然,整个村子都乱了。最终把老太太就地火化时,那具长了毛的尸体竟还在挣扎哀嚎,令人毛骨悚然。到了现如今,我认为世上已经不可能再发生尸变了。我们生存的世界,已经杜绝了这种可能。火葬,冷冻太平间,各种高科技设备,灯火通明的城市,良好的治安……话说回来,即便真的发生了尸变,在现如今这个社会,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如今天的报纸上,刊登的是有市民感染了疯猪病,见人就咬,已经被隔离治疗。一时还导致猪肉价格暴跌,没人敢吃,愁死了那些养猪的。我不担心尸变,现代社会各种化学药水,高强度腐蚀的硫酸,直接都可以将一具僵尸溶解成渣渣。我担心的是为何会发生尸变,以及最先出现的僵尸,如今在哪里?这几日城里的治安特别好,但还是发生一件事,我的异妖册不见了。真是可笑,竟然还有人敢偷那玩意。大雨停了,街上恢复了热闹。路灯,车灯,以及殡葬店的霓虹灯,交相呼应,映在我眼睛里,像极了一色彩斑斓的舞台。喧闹是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和车辆。我在等,我知道,今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那场铺天盖地的雨,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半空之中起了龙卷风,好一幕壮阔的龙蓄水。大雨过后,阴气仍悬在上空。这是旱魃女尸被唤出的预兆。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在殡葬店的门口挂了一盏白灯笼,摆了香炉,燃了生犀香。夜深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凌晨三点,街上空无一人。路灯幽暗,整条巷子,只有我的殡葬店,霓虹闪耀,眨巴着五彩的眼睛,迎接远方的客人。灯笼里的白烛火苗摇晃,冉冉升起的燃香飘散在空气中。终于,有东西出现在了街口。一步步走来时,看得清是一只执灯的青衣鬼怪。身着青衣的女子,长发委地,赤着脚,缓缓走来。她的身形飘忽不定,直到逐渐走近,才能看清头发遮掩下的那张脸。死灰色的脸,透着僵尸特有的尸气,乌青的唇,眼睛像失了色彩的玻璃珠子,死气沉沉。青衣鬼怪挑着白灯停留在殡葬店门口,抬头看着霓虹招牌那里挂着的白灯笼,以及香炉里的香,幽幽开口——「袾子,这是何处?」「对您来说,大概是四千多年后吧。」「哦?谁把我放出来的?」「……我的侄孙。」「你救了他一命。」「是,感谢女魃不杀之恩。」旱魃女尸,声音嘶哑:「他犯错了,你该惩罚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任何人犯了错,都应该接受惩罚。」我沉默了下,继而道:「是,要惩罚的。」异妖册是张大头偷的。如果不出意外,尸变也是他策划的。他制造了尸变,偷了异妖册,放出了旱魃女尸。他本没有这样的本事,怪我这些年对他的放纵,让他懂了太多,做出这般糊涂事。我知道大头在做什么。无非是不愿我离开,策划着放出一只妖,让我继续抓。这种幼稚的行为,险些铸成大错。好在放出的是旱魃女尸。他定然不知,她与其他妖是不同的。胤都初时,以尸水河镇妖,女魃是唯一一个自愿被镇压的妖怪。后来浩劫生起,群妖纷纷逃窜出尸水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主动从河底走出来。直到引渡到异妖册,她都是一只特殊存在的妖。若问原因,我想与她原是天上的神女有关。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命应龙在冀州迎战,蚩尤请来天上的风师纵大风雨,淹没大荒。天女魃,乃是黄帝之女,奉命前来止雨,助父遂杀蚩尤。那场上古时期惊天动地的战役,以蚩尤被杀告终。然而没人知道,风师箕伯也死于女魃之手。更没人知道,女魃一直喜欢那位风师。但她最终站在了黄帝这边,为族人而战。可笑的是她因这场杀戮造下罪孽,已经无法再做天女。后来更因她杀了风师,部族大旱时,她成了禳灾巫术的祭品。从天女到旱魃女尸,没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死。杀风师是她的选择,成为祭品也是她的选择。只因她是黄帝之女,肩负大义与责任。这样的天女,即便成了妖怪,也万不会是为非作歹的妖。大头已经失联一个月了。隔了一条街的古玩店,也关了门。我没有去找他,也没有用镜台查看他究竟做了什么。自我来到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还是第一次这样无助。我怕我从小养大的侄孙,会因做错了事,死在二十六岁这年。被他拿走的异妖册,施个咒语便重新落在了我手中。我本该和女魃一同回去的,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要见大头最后一面。好在也没有等太久,又过了半个月,同样是深夜凌晨,殡葬店的门被敲响了。敲门声只响了一下,我便知道是他回来了。果不其然,开门的时候,正看到他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我唤了他一声:「大头。」他身躯一顿,没有回答,只笑了一声:「姑奶奶,我以为你走了。」我叹息一声,怜悯地看着他:「你杀人了?」「算是吧。」「谁?」大头没有回答,只背影孤独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没有月亮,夜幕一片漆黑。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杀了龅牙哥?」那个经常在古玩店门口的流浪汉,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大头沉默了下,轻声道:「我没有杀他,我只不过是,没有救他而已。」按他的话来说,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那流浪汉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突发疾病,蜷缩在古玩店门口,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