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的声音近在咫尺,平静中带着些蛊惑的意味,“姜娘子如此熟稔,可是也曾为其他什么人治过伤?”都被她摁着了,还想着要套话,姜锦心底残存的旖旎记忆彻底消散,她皮笑肉不笑地应答:“猎户自然要通一些药理医术,我偶尔也帮着村里受伤的人治伤,被狼咬过的人我都见过,崔公子这伤实在是不值一提。”她懒得抬头,便也没有发觉裴临悄悄叹了口气,像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他抬起手,轻轻搭在姜锦压在他肩头的手背上,道:“这点小痛还是忍得,姜娘子不必怕我乱动。”姜锦皱眉,反将他按得更紧,“别动。”她做事的时候固执得很,裴临倒真的没再动了。蜡泪流淌,各怀鬼胎的两人静默无言。姜锦没夸大,她拿的确实是猛药,微黄的药粉融于血肉,原本往外翻涌的鲜红血流霎时间便止住了流淌,凝成深褐的血痂。确实生猛,所以也确实疼。纵然百忍成钢,痛感也是会真真切切出现在身上的。裴临薄唇微抿,分明是在忍痛,他却对抗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没有闭眼,始终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她就是止痛的良药本身。姜锦心无旁骛地替他料理伤处,暂且处理好肩上的伤后,她稍松了口气。今日与前世不同的变故已经警醒她了,人的意志会因为经历的不同而改变,今时的她和前世此时的她并不相同,所以,事情可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可能会驶向她预料不到的坏。比如说漏雨的屋顶,夜扰的醉鬼。不论如何,姜锦都不希望这一次裴临真的死在这里。理智来说,他很对得起她,哪怕是她在长安为质、养病的时日。他所得俸禄赏赐压根不在他手中过,直接就去到她的手里,更是洁身自好,并不曾在漫长的分别中有过其他女人。不过人活在世上,谁又能一直理智?于私心姜锦就是对他有怨,怨他身为她的夫君,却只能给得了她这些。可谁又能说怨不是一种真切的情感?若是心灰意冷,或者压根就是盲婚哑嫁生拉硬拽,走到前世那般相对无言,又有何好怨的。算来算去还是一笔烂账,姜锦有些烦闷。裴临身世显贵,他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她也有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两个人都不是会为了谁低头的人,纵然重来,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不过嘛……就是有点可惜,这辈子看得到吃不到了。瞥见姜锦唇边没来由泛起的浅笑,裴临眉梢微动,他问道:“怎么了?”“没怎么,”姜锦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胳膊,道:“抬一下手,我帮你把胳膊上的伤也处理一下。”裴临微微仰头,配合她的动作抬起了手臂。正巧有一滴汗珠,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悄然滑落,滑过他喉间的凸起,顺着他胸膛的线条,一路滑至小腹。姜锦动作一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很能忍痛,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不会骗人,怕是已经默不作声地出了一身冷汗。姜锦什么也没说,兑了温水绞了巾子来,递给裴临让他擦汗。恍然间,姜锦又想起了从前。——他练剑时发了一身汗,她便时常埋怨着给他递热巾帕。过去像是一座宝藏,可是现在却只能她自己独享。姜锦忽然很有对着眼前人倾诉的欲望。尽管他已经不算前世的那个人了。作者有话说:这辈子的裴临何尝不算上辈子的替身(什么)裴临:你在替一种很新的东西——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最近要做志愿者,更新比较迟抱歉啦——第6章真元二十六年。长安,裴府。天还未擦亮,远空稍泛起些鱼肚白。裴临从噩梦中猝然睁眼,望着床帐中一片朦胧出神。这几日间,长安与关外皆是一团乱麻,他忙得头疼,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河朔还是长安。身下是柔软的锦褥,鼻尖还能嗅到浅淡的熏香,总算把裴临的意识拉回了富庶的长安。南诏那边昨夜也递来了好消息,说他所寻的那一味药引已然找到,正在快马加鞭地送来。南诏送来的,是解毒方子的药引,亦是解他心病的关键。因为裴临心知肚明,自己在那一箭射向姜锦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并非反应不及,他甚至比谁都看得清楚,那一箭射来的角度,本该是不致命的。如果不是箭镞淬了毒的话。好在药方多年间辗转凑齐,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此刻,姜锦也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侧。尽管与他泾渭分明。天色尚早,难得她如此好眠,裴临当然不打算惊扰她,他放轻了动作,刚要掀开锦褥坐起,动作倏地一滞。沉闷的气氛里,他捕捉不到那道若有似无的、微弱的呼吸。仿佛袅袅轻烟,不知何时便已经消失了。裴临屏息,微颤的指尖越过柔软的被衾,触碰到姜锦纤细的手腕。不算太冷,隐隐还能感受到她肌肤腠里间残存的暖意。只是本该雀跃的脉搏,不知何时起,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无边的夜色里。见惯了生死的裴临闭上眼,手背青筋暴起,紧紧地攥在了她的手腕上。寻常人被这么攥着,早该喊痛,可是姜锦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裴临的手从未抖得这么厉害过,指尖发冷,贴着姜锦泛凉的面颊几回起落,却始终没有办法准确地探向她的鼻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裴临甚至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她走了。这不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裴临老僧入定般坐在床头,眼神怔忪,仿佛有一口气正在从他身上一寸一寸地抽离。他以为,这一次,她也会像从前每一次那样,安然等他回来。月前,听闻长安来报,夫人近况不佳,裴临策马从边关赶来。直到看她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悬而未止的心跳才得以平静下来。可是,尽管姜锦在他面前表现得足够坚韧,然而终究凡胎肉-体,又能掩饰得了多完美?他何尝不是在一次次自愧的对视中自欺欺人,骗自己还来得及,等她好了,心结终会有打开的时候。他总以为还来得及,她看起来总是还好,还能等下去。心底隐痛翻涌而上,并不如剜心割肉那般强烈,却足够细碎磨人。裴临如坠冰窟,嘴角却蓦地扯出个笑来。战栗的指尖描摹着姜锦泛白的唇,他低声道:“你没有遗憾,对吗?”——她双眸轻阖,面容宁静,看不出一丁点痛苦挣扎的痕迹,唇边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或许他应该高兴才是。她不快活,她在长安不快活,他怎么会不知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