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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衣如并不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但见沈落这般恳切神态,还是将这枚平安符收了进去,拿给了屋中帐里的沈却。屋门才合上,沈落终于忍无可忍地看向沈向之:“您就别晃来晃去了,这外边的地儿都被您踩凹了。”“脚痒,”沈向之冷冰冰地一回头,“我乐意。”眼看着这日头西斜,天将暮未暮了,屋里边却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沈向之踱了一整日,这会儿也累了,坐在廊阶上,同身旁的沈落一道就着凉水吃烧饼。算起来也有三十年了,那时沈向之也同身侧的沈落一般意气风发,满怀期待地等着一个生命的降生,可谁料一命抵一命,他有了后代子嗣,却永远失去了自己发妻。那哑巴就是痛极了也喊不出,眼下除了那些偶尔进出的侍婢脚步声,还有屋门开合声,两人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在日暮将湮时,屋里忽地便传出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响亮亮的,阶上两人登时立了起来,推门进了主屋。陶衣如将那裹在襁褓中的小崽子抱到外间里,给这两人看了眼:“是个小丫头,健全着呢。”沈落小心翼翼地拿指腹蹭了蹭这小丫头的脸蛋,新生的娃娃身上全是红的,也瞧不出个清晰模样。“女娃娃好,”沈向之心不在焉地应了句,随后又道,“女孩儿最知道心疼爷娘——阿却怎么样了?”陶衣如笑了笑:“有这么些亲人守着,沈郎自当安然无事。”听到这里,两人终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里屋中的灯烛被吹熄了大半,四下略显昏暗,沈向之父子做贼般掀开帘帐,挤进那扇小门。第一眼却看见殿下正俯着身,像在啄吻着那榻上人的额发眼唇,而榻上人则抬手捧着谢时观的半张脸,倒像是在哄着殿下。陡然撞见这般情景,两人都杵在后头不敢动了。过了好半晌,坐在榻边的谢时观才冷眼斜过来,给这两人稍稍让了个位,不知是不是这里屋灯烛太黯淡的缘故,沈落总觉得殿下的眼是红着的。可只是恍惚一眼,他也不敢确定,毕竟在府中这么些年,沈落从未见过殿下为什么人、什么事红过眼,掉过泪。沈落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第一眼先看见了帐中人发白的唇,额发全被冷汗浸透了,活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又仿佛大病了一场。沈落鼻尖一酸,几不可闻地问:“难不难受?”沈却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展开了,只见里边躺着一枚被攥得发了皱的平安符,沈落接了过去:“也不知道有用没用,递进来让你拿着,但求个心安。”眼下看见这哑巴安然无恙,父子俩也都安了心了,沈向之近身伺候王爷这么些年,一进来便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屋里气氛不对,因此便拉着沈落手臂,把人给扯开了。“世子方才还闹着要看小娃娃呢,”沈向之故意找了个借口,“咱们去把那小崽子领过来,也叫这两兄妹见上一见,走吧。”沈落依依不舍地看了沈却一眼:“我去膳房叫厨子把那熬好的乳鸽汤再温上一温,热好了送来给你……”不等他说完,沈向之便推着人出去了。见他们又出去了,沈却忽地便牵起了殿下的手,要他把掌心贴在自己颊侧,谢时观随即开了口,可嗓音却发着哑:“生那崽子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山里,怕不怕?”这哑巴却摇了摇头,唇动无声:“不怕。”何况他那时并不只有一个人,有丹心守着他,更有陶衣如母女帮着他,他不怕疼,只怕悄没生息地死在那山林里,濒死都再见不到殿下和师父师兄一面。不等这哑巴比划完,殿下便摁住了他手腕,低低地:“可我都要怕死了。”他记得这哑巴小腹上的两寸刀疤,若非是身陷险境,又怎么会把他逼到剖腹取子的地步?这崽子折磨了沈却多久,沈却便折磨了他多久,分明并不疼在他身上,可他的心却活像是被剜开了一样。沈却还是头一回见着殿下哭,他抵着他额,那点湿意顺着鼻梁滴淌下来,蹭湿了沈却的脸。这哑巴心焦意乱的,慌忙去擦殿下的眼泪,而后抚着他后颈,轻轻地贴吻着他。“不疼,”沈却骗他,“不疼的。”可他们抵得那样近,谢时观怎么能看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这哑巴的唇瓣在动,随即殿下稍一偏头,将头埋到了这哑巴颈侧。好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是我错了。”被他拥在怀里的沈却微微一怔,却听殿下紧接着又道:“不该那样骗你,害你一路困厄流离。“是我负你。”这是他们重逢以来,沈却第一次听见谢时观亲口向他道歉,他曾无数次逼着自己淡忘,骗自己那并不是殿下的错。是他偏生了这样一具不耻的身子,才引得旁人来肆意践踏,哪怕这人是他心头月光,是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日与星。他总骗自己,是他活该。沈却的眼也湿了,心里那些自卑的郁结,积压在最深处的沉疴,仿佛都被殿下这一滴眼泪涤荡干净了。终于有人肯告诉他,那并不是你的错,并非是他活该,更不是他生来就该受的罪与业。*不知是不是这胎足了月的缘故,这小丫头意外的好带,吃饱了睡、睡足了就吃,每夜只要吃足了奶,便能乖乖地把后半夜都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她也不像思来当初那般敏感黏人,谁抱着都肯,哭闹也少,睡够了便睁着一双圆眼盯着人看,乖巧地惹人疼。谢时观从来对这么屁点大的奶娃娃们都喜欢不起来,心里一碗水端得很平,大的小的他都挺烦。直到这小丫头睁了眼,两丸点漆似的圆眼睛,又黑又亮,稠密的黑睫时而扑闪,看得人心都要化了。若说漂亮,思来那崽子恐怕比这小丫头还要更胜一筹,可要论眉眼,还是这丫头更会挑,专拣着沈却脸上最勾人的地方有样学样。一来是这样貌多少同那哑巴有些相仿,二是这丫头的脾气秉性,更是同沈却如出一辙,乖顺又好养活,半点娇气也没有。本来见这丫头日日霸着沈却,殿下便很嫌她,可等她一睁眼,探出那对黑亮的眼,谢时观便又觉得没那么烦了。多了这么个小阿妹,思来原本还挺欢欣的,每日都要守在帐边上看,看阿妹吃奶、看阿妹打奶嗝、看阿妹吮手指睡大觉。可见着阿耶日日都抱着这小丫头,连一向同他不大亲近的另一位阿爷时不时地也会抱着阿妹哄上一哄,思来心里既委屈又吃味。从前被阿耶抱在怀里的人分明是他,如今他的两个阿爷都被这小阿妹给占了,小崽子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在那儿兀自忖了好半晌,忽然便跑到榻边,说了句:“思来也想吃奶。”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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