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间珠钗不摇,环佩不动。玉容清冷端丽,少见笑貌。她行至天子榻前,一双神情冷淡的凤眼垂落,看着正伏在榻沿上哀哀哭泣的女子。那是天子最宠爱的惠贵妃。芙蓉面,春水性。是男子惯会喜欢的那等女子。似是听见宦官的通传,此刻惠贵妃也抬起眼来。一张原本明艳的脸上此刻哭得妆容尽湿,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态,却又不得不起身给赵皇后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赵皇后淡淡应过她,又将视线转到谢霄面上。她遵循着宫里的规矩,仪态端雅地向他行礼,语调平静而疏离:“臣妾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可否请旁人回避一二?”谢霄抬眼看她。继而一只枯瘦的大手微抬,示意惠贵妃与周遭伺候的宫人们一并退下。惠贵妃泪盈盈地望着他,殷红的唇瓣微启,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在谢霄淡淡垂下眼帘后,噙泪往殿外退下。伺候的宫人们同样鱼贯往外。朱红的殿门沉沉合拢。将这一双相对了二十余年的帝后锁在其中。谢霄有些疲惫地倚在龙榻上,对赵皇后道:“坐下吧,不必站着说话。”赵皇后谢过恩典,在他下首的圈椅上坐落。她眼帘低垂,看着两人之间明净的宫砖,语声淡淡:“若是臣妾不曾猜错。惠贵妃,应当是为太子之位而来。”谢霄双目轻阖,并没有否认。赵皇后的神情也同样平静:“臣妾亦能猜到她的说辞。不过是怕臣妾戕害于她罢了。”她询问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便是这般毫无容人之量,会戕害嫔妃的毒妇吗?”谢霄叹了声。“你为后二十余载,持躬淑慎,驭下平和。又何来的毒妇之说?”如谢霄所言。她是一位无可指摘的皇后。清醒,理智,从不嫉妒,也从不被儿女情长所缠绊。不过与其说是妻子,反倒更像是他的同僚。并肩而行二十余载,临到终了,虽未留有多少情谊,却也不至生出厌恶。倒也,算是帝后中的典范。而赵皇后待他说完,方启唇道:“臣妾为后二十余载,想知道的事并不多。过来询问陛下的,也仅仅只有今日这一件。”“不知陛下,可否为臣妾解惑。”谢霄颔首:“你问。”赵皇后起身,向他行礼。“臣妾敢问陛下,在璟儿与慧贵妃所出的清泽之间。陛下更属意于谁?”她问得这样的直白,语调里却又不见波澜。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起一件寻常的后宫琐事罢了。谢霄有些倦怠地轻阖了阖眼,终是道:“璟儿不能容人。”“若是将皇位交与他手,他这些异母的兄弟,连同他们的母妃,怕是要在他手中死尽。”赵皇后轻轻颔首。也像是素日里与他商议后宫事务那般,与他议论起此事:“如陛下所言。惠妃所出的第六子秉性柔和,确能容人。但终是被惠妃教养得过于怯弱,且成日里醉心诗词,不问国事。也并非是皇位的上上人选。”她此言僭越。但谢霄并未驳斥她。他枯瘦的手指垂落,碰上放在榻沿上的长剑。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传来,似又将他带回了金戈铁马的少年时。他叹了声,问:“渊儿可回来了?”赵皇后凤眼淡垂:“渊儿自一年前远赴边关犒赏三军后,至今行踪不明。”谁也不知,他要何时归来,又是否还能归来。而以谢霄眼前的情形,大抵已等不了几日。谢霄心中亦是了然。他微微颔首,对赵皇后道:“朕在大去前会将传位的圣旨拟好,交由贴身的宦官保管。”“你也不必好奇。待朕百年之后,自然知晓。”赵皇后眉尖短暂地一蹙。但她终究未说什么,而是起身向皇帝告退。她如来时那般徐徐走过鎏金屏风。走到紧闭的朱红殿门前,亲手将它推开。殿外的光线随之涌入,令她看清,正等着殿外的少年容貌。窄长凤眼,淡色薄唇。在日色下望来,冰冷又疏离。是与她颇有几分相似的容貌。“渊儿?”赵皇后凤眼微抬,从乾坤殿内迈步而出,又抬手将宫人遣散:“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母后。”临渊向她行礼,并不隐瞒:“儿臣去了胤朝的邻国,大玥。”“大玥。”赵皇后抬起一双冷漠的凤眼端详着他:“你是奉命去边关犒赏三军,为何又去了邻国。且,一载不归,音讯全无。”临渊回视她,眸色如霜:“儿臣为何不归。母后当真丝毫不知吗?”赵皇后语声淡漠:“本宫身在后宫,又能知晓什么?”临渊颔首,不再多言。他抬步往乾坤殿中去。赵皇后神情平静地目送着他。直至有宫人急急至殿前回禀。“皇,皇后娘娘。大殿下,大殿下出事了。”他虽未说是何事,但见他神态慌张,眉心满是冷汗,便可得知,必是凶迅。赵皇后看着眼前的宫人,未涂唇脂的薄唇渐渐抿紧。但她最终没有发问。只是以皇后的姿态微微颔首,仪态端庄地道:“本宫已经知晓。你且退下吧。”宫人愕然。虽不解她为何如此淡然,但也不敢违逆,只是低应着躬身退下。临渊步履未停。像是对此事并无丝毫意外。无论是谢璟的死,还是赵皇后的态度。为人子十数年,他很清楚母后此刻在想什么。如一载之前别无二致的想法——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便不能再因此失去另一个。她总是这样冷静,冷静得近乎于冷酷。赵皇后也在凝视着他。在临渊即将走过那座鎏金屏风时,赵皇后终是启唇问道:“是你亲自动手?”被她询问的少年短暂停步。他在乾坤殿前回转过身来,在她面前抬起那双寒冽的凤眼。他没有回答赵皇后的话,而是反问她:“母后可还有别的选择?”赵皇后在清净的玉阶上与他对视。她身后是赵氏一族。她入宫,为后,为皇帝诞下子嗣,背负着家族的荣光一步步走到如今,该舍弃的都已舍弃。这最后一步,她已不能后退。她别无选择。赵皇后将眼底原本微微流露的情绪寸寸敛尽,以皇后的姿态,以赵氏女的立场道:“渊儿,去吧。”“你的父皇在殿中等你。”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应该就能写到重逢啦~第85章春寒料峭。北侧宫门前的青砖间蒙着冰片似的薄霜, 皇室的轩车于其上碾过, 坠下霜花满地。冬尽春来之时,大玥的皇室终是回到了这座阔别已久的皇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