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四蹄雪白的马都叫踏雪。四爪雪白的狸奴也流行叫踏雪。真是不动脑子的男人。他们已经跑出了营地很远,几乎都快看不清营帐的位置了。头顶明月高悬,清辉遍洒山峦,旷野的风绵长又持久,从她的鼻尖吹入肺腑,浸出薄薄的凉意。渐渐地,风小了,周围的树木多了起来,踏雪的速度也慢了下去。一丛一丛的灌木出现在视野中,踏雪慢腾腾地走着,时不时甩一甩尾巴。“真的能猎到吗?”桑湄狐疑,“它们晚上不睡觉吗?”奚旷:“白日里人多嘈杂,有些动物受了惊吓,躲藏起来,夜深人静时才敢出来。”他把背上的弓取下,又抽了一支箭,递到桑湄手里:“试试。”桑湄接过,被那弓沉得胳膊一坠,险些栽下马去。她怒道:“既然是带我出来,为何不给我备把更合适的?”奚旷抬手,双臂环绕住她,一同拉起弓弦:“临时起意,只有这一把。”嗖!一只箭离弦而出,直接钉入前方树干。弓弦还在嗡鸣轻颤,桑湄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就这样?”“箭术本就如此,讲究快准狠,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把式。”桑湄道:“你松手,我自己来。”“当真?”“少废话。”奚旷松了手,看她举着弓吃力的模样,又忍不住抬手扶住了她的腰。桑湄努力眯了眯眼睛,但没有了奚旷的帮助,她不仅连弓都举不稳,就连弦也拉不满。这非她长处,但她不想认输,还是一咬牙,尽最大能力拉开弓弦,然后一松手——咻!箭直直扎进了草地里。桑湄:“……”她恼羞成怒地回头,果然看见奚旷唇角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她把弓塞回他怀里,“就为了让我认清一个事实,证明我离了你根本成不了事?”奚旷敛了笑意:“我绝无此意。”他跳下马,把草地里的桑湄的箭捡起来,又走到树干边,用力将他的箭拔了出来,一齐丢进箭囊里。桑湄坐在马上看着他。他走过来,牵着马,带她往前走去。“我以前也不会射箭。”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始说,“是我投奔了父亲之后,才开始练习的。”桑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在公主府待了两年,都没什么长进,一从公主府出去,就摇身一变成了宁王。这么说来,你合该感谢我。”奚旷笑了笑:“感谢苦难?我没有这么大度。”“既然不大度,那你现在是带着我在做什么?是在自讨苦吃?”奚旷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月色下,她穿着白日里的纱裙,水青色到了夜晚,就变成了泛灰的白色,把她衬得像一个孤高幽冷的山精,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对不住。”他突然道。桑湄一凛。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她道歉。“为什么?”她不为所动。“是我冲动,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奚旷坦率道,“你因此恨我,也无可厚非。”桑湄:“你想说什么?”“可否原谅我?”桑湄终于震惊:“……什么?”“你若肯原谅我,那我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你我都当没有过去,一切从头开始。”他注视着她,神情全然不似作伪。喉咙有点发干,风刮过耳畔,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虚幻起来。她说:“我不信。”开什么玩笑,他和她有杀身之仇,他为了这个甚至可以认祖归宗跟他爹造反,就为了回来灭她的国,囚她的人,还对她做下种种侮辱之事。现在跟她说,他不计较了,想让她也不计较。这都超出议和的范畴了!这分明是想要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但这怎么可能?她现在愿意跟他好好说话,和平相处,不代表她就真的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而且,她也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他的原谅。时至今日,她也未曾有过后悔之意。当时那般境况下,要想不去和亲,只有自毁清白。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我只是累了。”奚旷说着,遥遥望向无边的山峦。“那就证明给我看你的诚意。”桑湄盯着他,“先解我的禁足,再把秋穗给我带回来。”“解了你的禁足,你还如何博取潘夫人的同情?”奚旷话锋一转,“但也不是不能适当放宽。至于秋穗……也可以。”桑湄愣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方才是幻听。她本来就只是随口一提,讽刺他的虚伪,谁承想他竟然真的答应了!还答应得如此顺利,仿佛就是在挖好坑等她往下跳!“你怎么会连这也答应?你不是最害怕我和秋穗串通吗?还是说秋穗现在就在你手上?”她急急开口,连珠炮似的提问让他眯了眯眼。她也只有在事涉秋穗时才会如此急切。“她不在我手上,但我可以想办法要回来。毕竟当时是礼部侍郎从我这里走了个人情,把她要走的。”奚旷道,“当初我把你和她分开,是觉得你们主仆二人心眼太多。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听命于你的婢女,只要你答应我,往后与我勠力同心,不要再纠结往日恩怨,我就把她带回来。”“好!”她果断道,“你说话算话,什么时候带她回来?”“回王府后,我就修书一封,寄往礼部侍郎府。”桑湄紧紧抿着唇,疑惑、担忧、期盼、雀跃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令她有种入坠云雾的错觉。如果奚旷真的说话算话,那答应他这些条件,也无妨。不就是重修旧好吗?她若是认真起来,也不是不行。反正奚旷又不能把她的心掏出来看。她正胡思乱想间,就见奚旷忽然抬起手指,朝她比了个噤声。她茫然望去,却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动,窸窸窣窣,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却见奚旷悄无声息地翻身跃上马背,将长弓往她手里一塞,然后环住她的臂膀,以手把手的姿势,拉满弓弦——一箭射出!箭风如电,眨眼没入草丛深处。奚旷驱动踏雪,踏雪小跑几步,停在了草丛边。不等奚旷动手,桑湄已经迫不及待地先跳下了马,把草一拨,轻呼道:“原来是兔子!”一只雪白的兔子躺在地上,被奚旷一箭贯穿,没了声息。她把它捧在手里,折身回来,举到奚旷面前,喜悦道:“是兔子!”“嗯,我知道。”奚旷垂眼。怀里多了一个人,加上夜色草丛,终究是没有那么稳,射偏了一点点,破坏了完整的毛皮。“帮我拔下来。”她指着兔子身上的箭道。奚旷接过,把箭拔了,刚想说给它擦擦血迹,却被桑湄又夺了过去,捧在手里,放回了原来的草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