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个多月,她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周义。他躺在那里,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眼窝深陷。一直都干干净净的下巴处,此时有一层胡茬。他的脸很瘦,瘦了至少有一圈。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热热的,滚烫的,流过林悦悦的脸颊。呜咽声也从放弃抵抗的喉咙里发出来,林悦悦听到了,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深吸了一口气。气息和呜咽在喉咙处汇集,她噎得难受。但这难受似乎是来自于另外一个身体,仿佛和她一点关系没有。甚至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有关系的,就是病床上的这个男人。林悦悦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触感干涩嶙峋,他的手也瘦了。她慢慢地低下身子,最后让自己蹲下来,脸贴上他的手。如果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就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病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病床边,女人伏在男人手上,两个都凝固成雕像一般。静谧,却充满了悲凉。林悦悦以为周义会很快醒来。可是他没有。他躺在那里,安静又安详,像只是睡熟了。只是,不说话,也不动。且对她的亲近毫无反应。起先,林悦悦还每日去问大夫,大夫说应该很快了,很快周义就会醒过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周义还是没醒。林悦悦再去问,大夫就只会躲闪她的目光。在她失望离开后,他们又会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有一回林悦悦回头,看到了这种目光。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她强迫自己不知道。周义会醒的,或许是明天,或者后天,又或者,在下一秒。他伤到了脑袋,颅内出血,做了手术,大夫说手术很成功。所以,他很快会醒。会像以前一样,面对她的无理取闹满脸无奈。周义爱干净,他不会喜欢满脸胡茬的样子。林悦悦托顾巧珍带来剃须刀,顾巧珍带来了。她谢了她。林悦悦打来一盆温水,先跟每天早晨一样给周义擦把脸,尤其是下巴处着重擦了一遍,濡湿的毛巾敷在下巴处,让那处皮肤浸润了。然后,她拿起备好的香皂,在自己两只手上抹了一遍,放下香皂,双手互搓,搓出泡沫来,轻轻把泡沫摸在周义的下巴处。扎扎的,他的胡茬很硬啊。都抹匀了,林悦悦拿起被洗过的剃须刀,凑到周义的下巴胡茬处,一点一点地剃。她没做过这事儿,所以行动并不利索,仔细看还有点笨拙。刘团长跟顾巧珍一起来的,他见到这种情形,往前一步打算过去帮忙,却被人拉住。回头,对上了自己老婆顾巧珍红红的双眼。顾巧珍对他轻轻摇头。刘团长站住了。他看着林悦悦仔细到过分的动作,在替周义刮胡子,突然就受不住了,转身大踏步走出门去。顾巧珍没拦他。刘团长走到外面,靠在病房旁边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很快,门开了,刘团长别开身子,问:“你怎么也出来了?”出来的果然是顾巧珍,她抽了抽鼻子,问:“老刘,你说,周义还能醒来吗?”“当然能!”刘团长毫不迟疑地回答,转过来的脸上都是坚毅。林悦悦没有听到门外两人的对话,她甚至没有察觉顾巧珍和刘团长已经出去了。病房里过于安静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专心给周义刮胡子。“给你刮胡子原来这样难的。”林悦悦低低地抱怨着。第86章林悦悦抱怨着, 手里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没停,却很慢,手动剃须刀一点点地贴着周义下巴处皮肤掠过。“这样瘦, 不好刮, 真的不好刮。”周义皮肤下似乎都没有肉, 皮包着骨头似的,剃刀划过去,一点都不顺畅。一滴眼泪滴在他下巴处, 很快渗入泡沫里。继而,眼泪越来越多,泡沫里掺了泪水, 泡沫便渐渐消下去。泡沫越来越少,快消失完了。林悦悦只好又搓香皂, 再往周义下巴涂泡沫。“真的麻烦, 不好刮。”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义的胡子终于被剃干净了。林悦悦抹了两下,光溜溜的。她笑了一下, 很满意的样子。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林悦悦这才端水盆出去倒水。顾巧珍听见动静,转过头一看是林悦悦, 忙站起来接后者手里的水盆, “悦悦,我去倒。”“不用了,巧珍嫂子,我自己可以的。”林悦悦往旁边避让一下, 脸上是明显的执拗。顾巧珍的手在半空中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 才无助地垂落下来。她看着林悦悦逐渐走向水房的瘦弱的身影,说:“如果周义再不醒来,悦悦恐怕就要倒下了。”刘团长说不会。顾巧珍转头看他,他半靠在墙壁上,姿势对一个军人来说有点颓丧。“为什么?”刘团长:“因为周义还没醒。”两人的对话像是一个循环,有些难懂似的。顾巧珍却听懂了。她眼圈又红了。林悦悦去到水房倒掉脏水,又给自己洗了一把脸。她洗得非常仔细,每一个边边角角都洗到了,尤其是眼睛。她甚至把自己的眼睛凑到水龙头旁边,冲洗了好一会儿。水流呛进眼睛里,很难受,涩涩的。过了一会儿,林悦悦站起来,用毛巾擦干净脸,擦干净眼睛。她拎着空水盆,从水房出来往病房走,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刚转弯,就瞧着几个人聚在那里,其中一个女人吵嚷着,声音不小,至少站在几米开外的林悦悦都听见了。她听到了女人话里那个熟悉的名字。林悦悦心神一凝,快步往病房的方向走。“我们是周义的家属,是他爸妈,怎么就不能看他了!”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声音越来越高,振得人鼓膜疼。那个姓赵的小护士在旁边劝着,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顾巧珍也跟着劝,也挡不住那女人的攻势。没有见到刘团长,估计是抽烟去了。而在距离女人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从林悦悦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只觉得他身形高大,而且莫名地她觉得这人有点熟悉。“我是周义的妻子,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不要打扰周义休息。”林悦悦快步走到跟前,声音里到了怒气。她不知道这两位突然出现的人是谁,可那女人在医院这么大呼小叫的,显见素质不高。至于这个男人,物以类聚,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听到林悦悦的话,女人还在纠缠,中年男人却倏然回过头来。林悦悦一下子就猜到这人是谁了。他应该是周义的父亲,那个生了儿子,却没有尽到做父亲责任的渣男败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