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来还食盒的?为何走得这般匆忙。吟风正待要追, 她那便宜师弟便咬着字, 细若蚊蝇地扭捏起来:“师……姐, 咱们还没给师父敬茶呢。”想着反正晌午下值后还得去府廨送餐, 总能相见,吟风也就弃了去追的念头。拾掇好空食盒,回去继续完成这场没头没脑的拜师礼。可等她做好了晚膳送去府廨后,才从赵士谦口中得知,周沉晌午前就整理好近来半月的大小卷宗前往大理寺进行复审交割, 早前就已离开京兆府。眼下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怕是晚膳也会在大理寺公厨顺道解决, 不必她忙碌了。周沉历来是个大忙人,吟风也就没多心去想,只觉可惜了她劳心费力做出来的晚膳。二人说话间, 赵士谦自顾自拿起周沉的食盒尝起了味儿。吟风煮了鲫鱼豆腐羹,佐一碟清脆可人的笋丝,和两块酥脆掉渣的枣泥酥。鱼肉烹地软烂鲜香,入口即化。豆腐历经久煮, 吸饱鱼肉的清甜, 还带有本身的满满豆香。最特别的当属枣泥酥。今日这枣子, 原是巩长意遣人采买来向吟风和陈娘子赔罪的。原意是想着女孩子身子薄弱, 巩相韬又刻意为难她俩在这数九寒天的冰水里淘洗芋头,便想买来多煮些红枣姜茶补补气血。可吟风瞧着一盒子肉厚味甜的上乘大枣,脑子里只剩了枣泥酥。枣泥是她现蒸现炒的,因为没打算留用到下一顿,加之天气凉不怕变质,她添的糖分也少了许多。做出来的口味浓郁而不甜腻,初尝微苦,回味是枣子沁人的甘甜。赵士谦原本只当是普通酥点,囫囵个地塞进嘴中,尝出味后竟有些舍不得咽下。莫不是吟风向他问起巩相韬的一案的结果,他定是要多仔细咂摸点滋味来。赵士谦清了清嗓子,“官吏狎妓,判流放三千里;倒卖赃物,判杖责三十。”他是司法参军,亦是他参加科考那年的明法科榜眼。《梁律》背得滚瓜烂熟,张口便来。“只是……”他搔了搔后脑乱糟糟的发髻,“巩长意到底舍不得他这个败家儿子,方才交了钱,赎了他的杖刑。”赎了杖刑,吟风的这一口恶气出得也就不顺畅了。她蹙眉,目色一沉,盯得赵士谦后脑直发麻。赵士谦神色躲闪着看向半空,心虚解释:“今年是个寒冬。巩长意交了赎金,还能采买些柴火木炭,送去福济院和京郊寺庙、田庄,也算……是给他儿子积点功德。”一说起这天气,赵士谦面上就泛起忧色,朝着目色所及的一片苍茫天景感怀起来。吟风也随赵士谦的目光看去,无奈叹气。他们抬眼看向的是京郊连绵的山势。如今年节已过半月有余,附近山上又开始下起没完没了的漫漫白雪,遮天蔽日的雪雾像是能活吞了人似得。北风萧瑟,寒冬仍旧漫漫。这天气历来是会冻死人的。但愿那赎金换来的柴火木炭,真的能护住那些在受冻的人。寒气森然,从衣衫的缝隙钻进脖颈,直教人一个劲地打着寒颤。赵士谦只好用双手紧紧捧着温热的鲫鱼汤呼噜呼噜地喝,鱼汤里添了些许姜丝和红椒段,入口并不辛辣,但一身的寒气足以被这些香辛料刺激得消失无踪。只剩余味悠长。赵士谦指腹摩挲着的碗壁渐渐变凉,若有所思地看向吟风,“为何我尝着周沉食盒里头的,好似比我的要更好吃些?”吟风看向远处山景的目色陡然一滞,面颊也即刻晕染了胭红。虽说这抹羞意已经让她露了馅,但她依旧嘴硬,不单如此,还故作玄虚地眯眼笑起来:“赵司法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别人碗里的都是香的’?”以往吟风听见这句话,都是家里人教训自己嘴馋贪吃时才会说的。吟风憋起笑,赶在赵士谦反应过来前,就端起食盒溜之大吉了。*再见到周沉,已是两日后的清晨。期间,他不是在大理寺交接复审,就是在与吏部、礼部一同拟定即将到来的春闱事宜。用膳的时间一再压缩,每每去送膳食,都扑了个空,只得便宜旁人。就连陈娘子都有些疑惑,“你马上就能当大梁第一女吏厨!周少尹怎也不来看看?明明我都差阿亮将此事告知他了……”饶是再迟钝,吟风也察觉出些与往日不同的气氛。她捏起下巴思索。莫非是胡人杀手一案?许是周沉觉得她如若成为吏厨会徒增风险,这才不愿她涉足礼部。可转念间,又觉这想法有些“自作多情”。到底多思无益,遂安心研究起巩长意交给她的食谱。第一女吏厨的想法的确有些冒失,巩长意尚在同礼部的精膳清吏司斡旋,希望他们至少先给吟风一个展示的机会。挣得了机会,巩长意又担忧精膳清吏司会故意下绊子为难吟风,便与她恶补了两日白案手艺,争取补齐短板。这日清晨,便是巩长意带着吟风和已经销去奴籍的小师弟成玉,一同前往精膳清吏司接受考验的日子。吟风收拾好趁手的厨具,在李策和陈娘子殷切的嘱咐下,与成玉一前一后钻进巩长意备下的马车。车马声轰轰隆隆。时隔两日再见周沉,正是此恍惚困顿之时。刚坐稳,身后便又传来马蹄和车轱辘声,巩长意随手掀起车帘看去,恰与周沉打上照面。他们二人招呼了几句,周沉的目光便落在了吟风身上。却也只是看着,并未主动开口。还是巩长意朝他寒暄起来:“周少尹,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忙?”周沉今日身着官袍,绯袍乌帽,本该是最明朗袭人的少年派头,却硬生生被他眼下一圈乌青扰乱,平白添了几分郁郁冷情的面相。他徐步朝车帘跟前走来,薄唇轻启,随口答道:“去上朝。”冷风撩动着车帘,他敏锐看见吟风身后的车厢内,除巩长意外,还有前日看见过的小厨役。旋即,明知故问:“你们是去礼部?”吟风神色微动,心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巩长意却并未领会两人间的暗流涌动,认真解释了缘由。周沉听完,眉眼间并无情绪波动,只语气里故作惊奇起来,“那便是同路?”俨然一副话中有话的意思。果然,他又接道:“你们师徒三人共乘,恐会拥挤。正好我的马车也空着,小风姑娘还是坐我这边吧。”未及反应,周沉就自作主张地掀开了厚实的车厢前帘,清晨的寒风倒灌进去,巩长意和成玉两人都打起哆嗦。做这动作时,周沉板着脸,神情冷淡莫名,还似乎带了些怨气。明明前几日才因救火和月下畅谈一事,起了旖旎心思,她还当他也会存着几分当日的温情。现下瞧来,倒真是自己自作多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