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仿若一座尸山。低矮处已然化作腐败的肉泥,而他还在不断地屠戮着,血河自刀刃野蛮流淌……第54章 胡奴阿鹿孤金铃叮当, 混杂着窸窸窣窣的踩雪声,一脚踏过了拐角处。狭长甬道里,占据上风的气流顺势而下, 携着浓重的味道猛然间吹面而过。迎面走来的胡人穿着一身钴蓝丝质胡服,仿若明月初升的天景。坦领和衣缘处又是烟霞色的织锦, 似落日余晖, 交相辉映。两种颜色汇于一身, 异常扎眼。还有头上戴着的雪色兜帽, 将金棕须髯遮去半截。左右腰间各坠着串纯金打造的铃当, 随步幅叮叮作响。衣着相貌极尽华贵, 映衬得他那琉璃般的碧色眸子更为动人。胡人不紧不慢踏雪行来,恍若未曾沾染浮尘的神子。距离一丝丝拉近,视线不期然正对上。周沉盯着他,牙关紧扣。胡人神色舒展,自上而下地扫视过周沉, 随后滑向了周沉身边的人。个头瘦小, 穿着灰青吏服, 一声不吭地弓着腰。与皇城中无数吏从并无二致。胡人蜷起右拳,抵在心脏位置,僵硬地朝周沉微弯下腰作礼, 又说了句并不标准的汉话问候。与此同时,目光也好奇地斜斜地朝那小吏看去。周沉挪动脚步,顺势抬起宽大的袖袍,姑且堵住了他狡黠的试探。胡人总算悻悻收回视线, 立于一侧目送周沉离开后, 便沿着甬道朝前行去。直到金铃响动和特殊的气味都消失后, 吟风终于松了口气。还好, 她提前嗅到了胡人的气味,才能赶在狭路相逢前,穿好这身灰青吏服。吏服皆为统一制式的男子装束,配有头巾,可将发髻也遮挡起来。只是时间匆忙,囫囵个装扮起来,只可远观,近看破绽百出。她只能一个劲地低头跟在周沉斜后方,借此挡住胡人的大半视线。最令吟风冷汗涔涔的,便是那胡人居然停下同周沉施了个礼,险些便被他察觉了马脚。吟风尤是后怕:“那胡人认得你?”周沉摇头,“从未见过。他是胡奴,见我身着官袍才会如此。”吟风纳罕,“可他那身衣着、饰品都不便宜。连他走路的气势都不像是家奴的模样。”周沉同吟风细致解释起来:大梁国力强盛,邻近的胡邦每年都会派遣使臣敬献供奉。胡奴亦是作为献品之一来到大梁。不同于可随意买卖的普通奴隶,随遣使而来的胡奴以演乐之人居多,专供宴饮享乐。勋贵们以豢养胡奴作为他们权势、财力的象征。是以,胡奴们虽身份低微,却如同陈列在博古架上涌来装点门店的昂贵瓷器,自然是能得到主人家精细的照拂。可说到底还是奴隶,见周沉身着绯色官袍,还须恪守尊卑,不可有半点逾越。吟风一阵后怕,想到先前的内奸风波和不小心瞥见的可怖尸身,“那人既是胡奴,他的主家八成便是幕后黑手了吧?”她低声分析起来,“他对皇城的路很熟悉,不像是头几回来此。一定有人认识他的,只要问清楚是谁家的胡奴就好了!”既是奴籍,便会有造册的公文在。凡是进出皇城都要用到此公文,守卫定是知晓他的。不等周沉回答,吟风便有了主意。她从袖彀里翻出周沉赠她的赔礼——原是个冻伤膏。但那药盒做得精美至极,半掌大小的瓷瓶外镶着檀木雕花,顶盖上还有块青亮的碧石,被檀木清香萦绕着。周沉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拿着这药盒一路小跑,快到含光门附近才停了下来。她喘着粗气,向镇守城门的金吾卫兵士问道:“你可认识方才进去的那胡奴?”守卫清早便值守在此,进城门时,在巩长意身边见过吟风,对其身份也还有些印象。听到她来打听人,守卫就眯起眼睛,警惕着没答话。周沉也急忙赶来,想要阻止,怕吟风打草惊蛇。吟风倒是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掌,向守卫展示起那药盒,道:“此物贵重,应是那名胡奴遗失。”守卫瞧了眼那精巧的小盒,又抬头琢磨起吟风人畜无害的脸。没过一会儿,守卫低声回答:“他是东宫太子的胡奴,名叫阿鹿孤。”吟风心下一惊,尽力维持着嘴角的浅笑,像那守卫道了谢。东宫在太极殿以东,并非是普通吏从所能踏足之地。她便托辞要将瓷瓶交给巩长意,这才将守卫糊弄了去。一气钻进京兆府的车驾,吟风抬手便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周沉跟在后头,走得缓,瞧见吟风后怕的模样,没好气地问她:“还敢乱问吗?”吟风咬唇,头摇得拨浪鼓似得。可她不解,既是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坐拥滔天权势。想要什么,都应是手到擒来,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这般不择手段?更何况在吟风继承来的记忆里,大梁民间有关太子的印象,许多还会提到他不仅亲和温良,更是爱民如子。她压低嗓音,朝周沉问:“太子殿下……为何要做这种事?”周沉思虑几番,本不想说出来,将吟风卷入风云。但什么都瞒着,又怕她没个警醒,再像今日这样莽撞打听。好在今日她是问的金吾卫守门。这金吾卫直隶皇权,从来不涉党政,即使是太子也很难介入其中,暂且不用太过担忧。犹豫片刻,周沉决定自今日早朝说起。“我今日上奏,本是为了向陛下禀明京兆各府县因连日暴雪而起的灾情。”周沉皱起眉,半是嘲讽:“可惜陛下根本不在意百姓如何过活,他只在乎太子殿下的病。”吟风纳罕:“太子的病?”一朝天子代表着几十年的太平稳固。在医疗水平不高的古代,就连民间的小富户都知道挑选继位者要最先剔除体弱多病的子嗣。既已身染重疾,梁帝为何轻易托付江山于他?车驾摇摇晃晃地,周沉低沉平静地说起这段故事。太子的病根是在十二年前落下的。那一年,雍州东北面的卫州城自盛春后便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雨势一日未歇。及至小满时节,响雷山崩,水漫堤坝,整个卫州笼罩在山洪水涝的阴霾里。灾情奏报递到京内,彼时还不是太子殿下的齐王严濯,与端王严勐二人先后向梁帝请缨。这两名皇子中,端王严勐乃皇贵妃所出,自小深受梁帝器重。而齐王严濯的生母只是已故先皇后的庶出表妹,位份不高,能得梁帝宠幸留子,全赖容貌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一众皇子中,严濯算得上是最不受梁帝恩宠的。许是不忍心将宠爱的皇子送去前线,梁帝便将此事丢给了彼时还籍籍无名的严濯。初夏雨后,天热得像是蒸笼。援兵紧锣密鼓地在皇城外清点集结,严濯前往太医院挑了几名医术精湛、且能熬得住长途跋涉的年轻医官,以弥补随行军医的不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