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白没有接。车窗半开,灰白的烟雾飘进黑色的夜,黄牙用方言哼起一首西北小调。“一盏灯来什么灯,鸳鸯楼上吕洞宾……”“二盏灯来什么灯,二郎担山在空中……”……“九盏灯来什么灯,九天仙女下凡尘,董永卖身葬了父,九天仙女来成婚……”——最先让萧侃醒来的是肿胀疼痛的后颈,狠狠挨的那一下像是被钝器所打,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才发现两只手被捆在了一起。挣了几下,挣不开。她被关在一间封闭且昏暗的小屋,气味刺鼻,身下还有扎人的干草,四周的土墙严严实实,一扇窗也没有。是谁打的她?这是萧侃脑海里最先闪过的关键问题,她独自去后山是为了赴约,沙雪临走前曾在她耳边低语。——晚上十点,后山有棵大槐树,春生的事,我偷偷告诉你一个人……知道这个约定的只有她和沙雪,她去了、被打了,最可疑的人当然是沙雪,可一想到沙雪满身伤痕的样子,她又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沙雪溜出家门时被老六发现,一路跟踪到了那里?另一个关键是,她为什么会被打晕,又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脚上的绳子捆得不太紧,她慢慢挪下干草堆,朝门的方向移动,门板是宽窄不一的木条钉成的,有的缝隙宽,她把眼睛凑过去,眯缝着向外看。一夜过去,天刚刚泛白,看环境也是个村子,像细儿沟,又不全像,远处银峰皑皑,雪色莹蓝……她记得这片山峰!在来的路上,当时已经过了张掖。换而言之,她此刻是在张掖与武威之间,位于祁连山腹地的某个村子里。打晕一个女人,再把她连夜运走,目的可以说非常明显了。门外传来重重叠叠的脚步声,萧侃急忙后撤,退回干草堆,一阵开锁声后,门板吱啦一声开了。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个高大壮实,一个又黑又矮,干瘪得像个侏儒。“城里人,盘子亮,出去至少五个数,咱们一个村的,收你四个得了。”高壮男人一边开价,一边拿手电筒朝萧侃的脸上照去。光线刺得她别过脸去。侏儒嘿嘿地笑起来,“是嫩水水的,但贵了点。”“这还嫌贵?那你走吧,我找别人去!”高壮男人佯装要锁门。“哎哎,我要了、我要了!”侏儒连声答应,又犹豫了一下,“我能不能先看看她沟蛋子有没有肉,万一没肉不好下娃。”“行行行,你看吧。”侏儒傻笑着往里走,不用蹲下身子,就与草垛上的萧侃平视了。只一眼,他吓得摔了个踉跄。“怎么回事?”高壮男人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灯光一照,也被惊了一下。好凶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剜过来,简直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似的。“看什么看!”他镇定下来,抬手甩了她一巴掌。萧侃挨了一掌,却没有收回目光,反而昂起下巴,面无惧色。“你被骗了。”她说。“什么?”高壮男人愣了愣,他卖过的女人多了,醒来无非两种。一种大喊大叫说要报警,一种是哭着求他放人,前者揍几顿,打掉几颗牙,后者锁上小半年,统统都得老实。这样冷静与他对话的,还是头一个。萧侃朝草堆啐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水,“引子答应给你几张皮子?你要的是黄货吧,我可不是一斤八两的。”高壮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因为她口中的词全是人贩子用的黑话。引子指的是拐子,也是他的上线,皮子指女人,黄货是未婚姑娘。至于斤两则是他们计算年龄用的单位。这特么是抓到同行了?“你是……”“我以前是做南路货的,今年头一次做西路,你那个引子收了我的钱,交的全是白货,我要退钱,他们黑吃黑把我绑来这里,回头我的人找来,账就算在你头上了。”侏儒听不懂他俩的对话,在一旁着急地插嘴,“说甚么呢?说甚么呢?”高壮男人一脚把他踹到墙边,俯下身子问萧侃:“你说真的?”“老六……”她故意慢慢放出两个字。“妈的!老子就知道是他们两口子。尤其是他那个婆姨,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还搞来两个飞货,钱到手人跑了,害的老子去赔!”这下倒是萧侃惊了。居然真是沙雪!她攥紧拳头,两只手心大汗淋漓,这些黑话是上次看卷宗时随意记下的,没成想会有用上的一天。“你跟我干吧,西路货赚头少,南路货才有搞头。”她佯装放出诱惑。高壮男人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老练从容,精明狠辣,的确不像普通女人,“不打不相识,我叫刘彪,排行老三,叫我刘三就行。”他顺势下台阶,弯腰解开她脚上的绳子。脚踝一松,萧侃的心也落下一半。“对了,我手机呢?咱们得留个联系方式。”“晓不得,我只把你丢进来,没拿过东西。”刘三摇头,继续去解她手腕的麻绳,绳子系了个死结,死活解不开,他索性把萧侃拉出小屋。“去我家,我拿刀割开。”萧侃点点头,淡定地跟着他往前走,天色逐渐大亮,陆陆续续有村民从家里出来,迎面遇上刘三也不好奇他身后拽着个陌生女人。见怪不怪了。前方的路有两个分岔,萧侃默默观察,出村应该走右边,可周围有人,能不能跑得掉还是问题,更何况跑出去之后要怎么办?她一没手机,二没车,林寻白也不在。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确实该听他的话,至少,应当等他回来。仿佛是心诚则灵,村口传来一阵耳熟的马达声,接着便是一道更为眼熟的车影,由远及近,直冲而来,是她的车!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萧侃几乎要叫出声来。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林寻白看见了她,一个急刹下车狂奔,分外清冷的早晨,他跑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眼前的萧侃双手被缚,正被一个壮汉拖着走,见到他激动地张大嘴巴,似乎要说什么。他来不及听。飞起一脚,直接把刘三踢翻在地。“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这群该死的人贩子!等着坐牢吧!”萧侃怀疑,他俩都跑不了了。没有任何悬念,趴在地上的刘三大叫一声,旁边五六个村民全涌了过来,有的扛着铁锹,有的拿着木棍,将他俩围得进退两难。别在不讲道理的地方讲道理,这句话不是他先叮嘱她的嘛!“你是不是……”一个傻字还没说出口,林寻白的双腿就挨了一棍,单膝磕地,他反手去抓棍子,铁锹又拍了下来,萧侃的手捆着,只能用身子将他撞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