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种意义上,土海其实是「活」的。会移动,会消失,也会突然出现。就像此时此刻。碧绿如茵的沙丘上,蓝色的火光缀满青青的草尖,如同一颗颗亮起的露珠,在夜风中颤出让人迷醉的梦幻,而下面——是吃人不眨眼的死亡深渊。萧侃定了定神,缓缓蹲下身子,她脚上穿的是登山靴,八孔系带,一时没办法立刻脱掉,蓝火替她照亮四周,她看见身旁的青草都在微微浮动,前方是三米的范围,左边和右边更大,将近十来米宽,后面也有两米多。林寻白试探地向前挪步,很快就逼到土海的边缘,不能再往前了。这样的距离做不了任何救援,更没有可靠的救援方式。自救吗?脱开鞋子拼力一跳,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可她能跳出两三米吗?脚下的沙土是易碎的水晶,她几乎不敢发力,更别说跳出超越她能力的距离。然而危机根本不允许她思考,由于重心降低,她明显察觉自己正以微弱的速度慢慢下沉,流沙含住她的靴筒,继续向上吞咽。她想起胡金水上次说过的话。——今天掉的要是「土海」,什么绞盘都白搭,连人带车都逃不出来。——是不是类似沼泽?差不多吧。林寻白也看出她在下坠,这种地形的恐怖之处正是让人一开始毫无察觉,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难以抽身,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像凶残的猛兽,第一口嗅,第二口尝,第三口一吞而下。没有任何时间了。要么跳,要么被吞噬。一旦她的双脚完全陷下去,便是想跳也跳不出来了。林寻白声嘶力竭地大喊:“萧老板,跳啊!要来不及了!”“往哪跳!”她咬牙大吼,额角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滚落。她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而是眼下的情况与以往不同,不是她依靠力量、依靠敏捷便能对抗脱身的。一旦错选、一旦错跳,只会死得更快。跳不出土海的范围,下落的力道会将她直接送进流沙深处。林寻白幡然醒悟,前后左右都没有可供选择的安全地带。所以她想不出一个生存率超过1%的方案。有些死亡来得很快,有些死亡来得既快又慢。快在没有防备,慢在让人眼睁睁目睹全程。而在那残忍的过程中,总有一种方法可以与之抗衡。需要力量,需要敏捷,还需要——他想到了。手电筒的强光照射过来,刺得萧侃睁不开眼。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冲击骤然撞来,她刹那腾空,朝后方划出一道弧线,尔后重重落下,摔在踏实又柔软的草地上。蓝色的火焰被她震得四散而去。黑暗忽然笼罩。白亮的灯光不见了,落在土海里。同样的,还有林寻白。他纵身一跃、奋力一冲,将她从土海撞了出去,充满了力量、速度,以及勇气。这是他的职业选择,也是他的职业能力。和他的枪法一样准。“林寻白!”萧侃一个翻身爬起来,两眼都瞪圆了。他的小腿齐根没入沙中,推她的力道太大,反作用在他自己身上,必然是这个结果,因为土海的本质就是流沙沼泽。或许他是想与她一道冲出去的,可那样的距离根本不现实。他拼尽全力,还是差了一米。“你别动,我来拉你!”只有一米、只有一米……她伸出手,他也伸出手,就能拉住了!是的,她拉住了他的双手,攥得牢牢的,拽得紧紧的。但他纹丝不动。萧侃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脆弱而渺小,她明明可以轻易将他撂倒,她也的确那么干过,将他按在地上狠狠地揍,还曾用刀架着他的脖子恐吓。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将林寻白拿捏在手。除了现在。她发现自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土海的力量如此庞大,她只有一双手,而沙里有一百只手、一千只手,每一只都在拉着他向下。小腿、膝盖、大腿……她越是用力,越是无力可用。他早知道土海是这样的,想以一人之力拉出另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的事。他没有帮手,只能一换一。若是再慢上几秒,他连撞都来不及撞她。在令人绝望的黑暗里,蓝火诡异地亮着,将他的眼瞳映得波光粼粼,他们在一瞬间都有了预知的能力。她感知到失去。他感知到别离。有些死亡就是这样,既快又慢。快得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快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慢得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天上的云,峡谷的风,还有他们彼此的呼吸。林寻白的手有些拉不住她了,继续握下去,她会被拉回来的。毕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出去的,再回来,也太亏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这样的时刻,脑子里反而是空白的,冒出的想法一点也不悲情,全是凌乱的、荒谬的、愤怒的。他负责凌乱,萧侃负责愤怒。“谁特么让你救我的!”她死死扣住他的三根手指,在最大极限内拉扯他。“手疼……”他说。“你死了就特么不疼了!”她大声怒骂,眼泪却掉了下来,“疼死你得了!疼死你拉倒!”流沙蔓延到他的腰腹,说实话,一点也不疼,他像被一根柔软的巨舌包裹,明明要被吃下去了,却只能感受到无力与松弛。他又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假如他真的活到老死,未必有这个死法舒服。萧侃的愤怒更大了。“你不是要跟踪我吗?不是要完成任务吗?这难道就是你工作的方式?”她还想往前扑,林寻白叫住了她。“萧老板,这就是我的工作。”她整个人定住了。“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得到啊,我爸是押送沙卫时死的,我用柳晨光的名字是想阻拦你冒险,我们都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壁画丢失性命。所以我的工作之一,就是保证你的安全。”那三根手指,终究还是滑脱了。“我的安全不用你负责!”“得了吧。”他最后嘴欠了一次,“我们的帐总算是又清了。”“清你个头!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让你倒插十个门都还不起老娘!”除了骂他,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所有的理直气壮都是虚幻的泡沫,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救他,她疯狂地、急切地、崩溃地……无可奈何。他笑着咳出声来,胸口被沙子沉沉地压着,他开始有了呼吸不畅的感觉。不,是时间不多的感觉。“救不出来也没关系。”他说,“这里是鬼住的驿站,我正好住店点蜡烛,咳咳……还可以帮你去问问柳晨光,给五颗菩提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不知道我这种溺死鬼和他们盲尸算不算一类,估计得请教胡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