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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唯有暂时退一步才是唯一上策。于是卓思衡谢恩领命,再无缀言。皇帝似是极其满意他的答复,重新流露出笑容,这笑容让卓思衡仿佛回到十年前,君臣第一次同朝的情形。但终究今昔非昨,旧时的自己在面对这样紧绷的胁迫时虽也能应对从容,但心中敬畏是多于不满的。可现在,卓思衡满心所向皆是一句话:你给我等着!所处的位置和手握的权力,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态。他这样想着,辞别皇帝,离开天章殿,再望太液池水,也觉宫中虽是活水引源造池,并无波涛兴澜,可平如镜静如天之下,又全然是无处得见的鲸波骇浪。回家之后,晚饭时分,所有人都看得出卓思衡心事重重,一桌子人也静默不语,只有慈衡看出来就一定要说。“大哥,是吏部的差事不好办么?怎么吃饭这么开心的事还要紧起眉头?”卓思衡对这个心直口快的妹妹向来没有办法,只能强颜欢笑道:“不管好事坏事,想事情的时候要是笑着想,岂不吓人?”陆恢和卓悉衡当然是看出来卓思衡心事也能根据朝堂动向猜测大半的,二人对视一眼,于是陆恢撂下碗筷微笑道:“大哥可是刚去到新衙门,手头事情太多一时忙不过来?”但这种转移话题并没能说服慈衡,她当即扬声道:“你们少骗我!大哥这幅样子就是心事重重,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阿芙和她大哥,反正朝中有什么事,他们都是最先知晓的。”云桑薇还以为自己丈夫一口气没上来要当场背过去晕倒,卓思衡费了好大劲才将气喘匀,却又得故作轻松道:“别去,大哥又不是没能力没办法处理手头的难事,难事虽难,可也要看经谁的手,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能胜任此职。”说服慈衡还是卓思衡自己在行,听过大哥的话,她立即放心,乖乖继续吃饭。卓思衡感慨这一桌子人心眼加起来有多少,数都数不过来,怕是除了慈衡,人人都看出他手上遇见难办烦心的事,不愿多言。不过难道是自己最近忧心的事太多,没有表现出从前稳若泰山的气度来,才让家人如此担心么?这次顺从皇帝的安排也是因为皇帝所言并非全然无用,二也是审时度势自己做出的最后抉择。要是自己真遇到一时无法处理之事,他也有非常手段应对,一时之间权位和能力不够,奇谋来凑,总归因时制宜绝不坐而待毙的。感受到家人不同方式但出于同心的全方位关怀,卓思衡想着,还是家好啊……不禁露出笑容来,他正准备继续吃饭,筷子还未重新提起,心中却好似落入一颗石子,先前在太液池未见的涟漪此时却荡漾于心,渐由细浪换做沧澜。卓思衡似烫到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忽然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做了!“我出去一趟。”卓思衡说完转头就走,家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出去门外的身子又回探出头肩,“阿慈,不许去找虞雍,听见没?”说完就消失了。留下一桌家人茫然不知所以。卓思衡饭吃到一半骑马离家,直奔中书省。中书省值班的官吏从来最多,因与皇帝商议机要,政事堂又设立于内,总有学士与朱紫官级每日候命,万一遇到急务,便可第一时间递入宫内,皇帝若有急事商议,也可马上找到人选。卓思衡名义上是来找前两年小范围考课的圣旨诏令留档,实际上却是翻找其他能佐证他想法的朱批。果然,在卓思衡不在中枢这将近一年时间,虽说皇帝身体不佳,但朱批数量却不见减少,甚至比卓思衡人在翰林院做侍诏时还更多了,有些奏章其实完全不用朱批,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地方的琐事,按照从前惯例,交由中书省省批即可。但为什么皇帝现在却要亲自过目并批示呢?因为他在害怕。就好像方才受慈衡启发自己所想,如果面对非常时期的非常事态,自己能力与权势不足,那就更要强调手段和谋略。皇帝从前是不大会用这种损伤他贯穿执政始终那份“仁下”之风的手段,变相的胁迫对皇帝而言多少有点掉价。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的身体大概真是不行了,至少目前仅能维持表面上的安泰,但御医是如何私下对皇帝陈言的,他们做臣子的无非知晓。而皇帝自己清楚,并且他在这几年感觉到的力不从心也不会说谎,他想要将更多的权力握在手中,掌握更多人的命脉,好为自己所驱使,来弥补衰败身躯带来的恐慌。也只有这一个答案了。先人一步知晓下次考试的题目,总是有好处的。不过这张试卷,要他和太子一起做才行。但卓思衡也意识到,玩弄权术的同时,自己也会露出破绽,皇帝大概不会想到,考题会以这样的方式,透露给被自己……回到家中,卓思衡立即叫来弟弟悉衡,将今日皇帝所言一一告知,并叮嘱交待:“在皇帝身边做事,最重要的其实未必是谨慎,多听多学,他身上,有很多值得咱们效仿的东西,也不单单是皇帝用得臣子就用不得。”已经渐渐习惯大哥里私下会讲大逆不道的话,卓悉衡在这一年翰林院的磨砺也不是白白虚度时光,他说道:“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卓思衡却只想苦笑,让我难做?怕是自己的存在才让弟弟难做……“如果你没有我这个哥哥,一个榜眼受到器重也是应当,可此时怕是所有人都当你是我的弟弟,对你倒不比我当初一个人身在朝堂野蛮生长那样自如了。”卓思衡愧疚道,“这是哥哥的不好,你多担待。”“哥哥这话好奇怪。”卓悉衡却不以为意道,“如果不是哥哥,自幼谁教我读书又是谁给我吃住?既然若不是哥哥世上已无我,又何谈哥哥口中的误我?”卓悉衡不等回答,干脆将卓思衡的担忧一次说出:“我知道去瑾州外任历练对哥哥为官立身影响极巨,故而哥哥也希望我能早日去任地方自闯天地。再加上哥哥在朝中任吏部要职,若是我一直在中枢,难免有于兄长羽翼之下成长的嫌疑,今后怕是去了要位也不能服众。可哥哥一人在朝时所受疑虑未必就比我此时要小,旁人会以为哥哥上无父兄师长指引调教会少去熏习,下无自小人脉交际没有助力,难道哥哥当时所受质疑就比我今日要少么?但凡初为人臣,都得遭受这个,我又比旁人多了什么,还能越过去不成?只是质疑之向与哥哥南辕北辙罢了。请哥哥放心,我是不会只见挫折艰难就忘记自身砥砺的。”卓思衡为这懂事的安慰之语又是宽心又是苦恼,一时百感交集,也不想弟弟过于担忧便笑道:“人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余忧多虑,倒也不是虚妄,只是觉得身前身后经历太多,就会不自觉替后来人担忧。不过你与我不一样,说不定你多我一任在翰林院还能学到比我更多的东西,今后所走之路也自有精彩之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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