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效的防御就是进攻,这也是卓思衡选择主动出击的真正缘由。越王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势虽逼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似是想要辩驳,却不知面对一个仿佛已将自己背后帷幕看穿的人该从何说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卓思衡迈着悠闲的步态,重新扛起钓竿捡起鱼篓,慢悠悠摇晃晃消失在视野里。……而茂安公回到家中说出了这个好消息后,家人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儿子尹垣自喜不自胜,已经想着要如何沾着父亲和姐夫的光也谋个一差半职,茂安公夫人也直咂嘴念佛,直道终于轮到他家走运的一日。唯独尹毓容花容失色惊叫道:“爹爹!你不是答应女儿了么!”“这不是有更好的事儿等着咱们家么。”茂安公尹敦当然自知对小女儿理亏,却怎么都不肯承认,只笑道,“你想想爹爹有了这个差事,哪会有人瞧不起呢?你也不用往外躲了啊……”“不过是个七品的芝麻官!又是哪门子的面子?”尹毓容怒道。“胡说!那些个七品的县官和这个肥差可怎么比?”好像是酒壮怂人胆,尹敦不知怎么破天荒责备起小女儿来,竟觉自己也能底气十足教育儿女,“你哪懂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这是你太子姐夫给为父谋的一等一的好差事,你就安心待在家里,若是还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那就别出门了。”“就是啊……阿容,如今你姐姐有了身子,那娘还得去照看她,她这是头一个,可得小心谨慎。”茂安公夫人忙在一旁帮腔。尹毓容的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咬牙道:“娘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权且当没有姐姐这个女儿,怎么今日又要……”“娘那不是气话么!你看你……”“妹妹,你就盼着点咱们家的好吧!”尹垣看母亲被诘问逼得下不来台,赶紧开口,“你不是一直想要咱家能风风光光么?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动心?还是你心里一直就只装着自己,咱们爹娘的面子、国公府的面子,你全都不顾?”一家人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女儿实在是不懂事,尹毓容自幼被家人视作掌上明珠,哪受过此等气,一怒之下便要去抢夺告谕,尹敦惊慌失措,胖硕的身子闪转腾挪,始终将告谕护在胸前心口。谁知尹毓容不依不饶、边哭边闹,他不知怎么,好像那告谕里凭空生出他的脾气与做父亲的底气来,竟抬起手,猛地一巴掌扇在小女儿的脸上。“爹……你打我?”尹毓容被这一把掌抽倒在地,她生平第一次挨打,只觉此刻难以置信的天塌地陷了。母亲也是一惊,下意识去护住尚在地上委顿的女儿。“你这个……不孝女!”尹敦指着尹毓容道,他没有疾言厉色说过话,从前也没有这样在家里横行的资本,今日仗着手中的文书,音调都高了起来,“你做母亲的,难道不知道教女儿知识大体恭顺父兄么!”茂安公夫人从未见过如此的丈夫,一时也慌了心神并手脚,只呆呆仰着头看去。“教她不许出门!就在家里待着!我不日便去赴任!”尹敦心思畅快,头次说话这样有魄力,感觉奇佳,他背过手去,学着平日里看到过的其他一家之主训斥子女般厉声道,“该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学学她姐姐的贞静娴雅了!”说罢冷哼一声,留下了既惊且恐的家人,努力模仿着今日卓思衡的潇洒步态,扬长而去。第219章“可惜茂安公为太祖龙蟠十八骑之一,奋勇为万夫不当,我年轻时读史,最爱此段霸业未成之时豪杰年少意气的载记,几能背诵,茂安公尹榆起初只是一营中伙夫,最终却辅佐太祖成就我朝帝祚,位列凌烟阁,不可不谓世之传奇。然而不知茂安公在天有灵,见子孙后代如此短视愚蠢,会作何想……”曾玄度说完这喟叹后略咳嗽了几声,卓思衡急忙替老师拢紧皮袍外披,以抵御十一月京郊的寒风。“要是需要茂安公显灵,那他早就坐不住了,我读史也知道,老茂安公性急,用兵与治下皆是如此,若见那日他子孙的德性,怕是早在凌烟阁里坐不住化作鬼也要杀回府去收拾收拾不肖子孙。”卓思衡的话逗笑了本有些阴悒疲态的曾玄度,师生二人于寒风中踱步共话,已走过一个来回,又重返马车停驻等候的地方。“你能以利哄诱小人,以诚宽待君子,可见是权柄在握仍有恪守之德,我原本担心你念旧心软的毛病给人拿住,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光看你用蝇头小利困住茂安公一家,也知你不是只会冒进,我亦能放心而去……”曾玄度笑道,“虽也算了解你的智识和手段,但仍旧忍不住担忧,我是真的老了啊……”垂柳枯尽,唯有素枝盈风摆晃,卓思衡所见满目萧条,所闻听也是寒鸦嘶叫绵延不绝。沉默之后,他开口道:“老师为什么不等过了冬去春来再归乡?路上颠簸,虽您是南去,但终究物候在此,学生实在担心您的身体。”“阿慈给我准备好了些药带着,就算真有什么也是有备无患,你自己妹妹的医术你还信不过么?”曾玄度似是安慰般拍了拍卓思衡的肩膀,“你对时局洞若观火,怎会不知来年春天……考课大年刚过,多少才俊等待明年春一纸调令的擢升,年纪大的再不识趣,不知让位,倒让人嫌恶。你说我也算通透了一辈子,非要临了给人老糊涂的暗思么?那我可是不愿意的。”卓思衡知道老师心中一直有着股读书人的骄傲,他一辈子都是清流之路走来,自然有自己的坚持。“那也总该等到明年春坛后,您的学问也不输那些入京的名师大家,能一起论道也是好事。”卓思衡说完就看见老师耷拉的厚眼皮动了动,而后便闻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你啊……你的心思是真深,我会不知道你是为何意?你想我能和这些各地的学范大家见面,然后好让我致仕之后再受人赏识,能去到哪处书院任教,继续受人虔敬,又可安享晚年又可做得学问与名声……倒还真是处处都占着好。”老师的话虽然不算挖苦,但卓思衡听来却明白里面有一丝无奈,他安静谛听接下来的指点,不敢多言。“可是人生哪能处处都占着一份完全的好呢?”曾玄度慈爱地看着学生,便是训话,也还是不忍施加半点薄责之意在语气里,“你看佟大人……他当年三个儿子,前两个哪个不是人中之英杰少中之翘楚?结果呢?人算不如天算啊……他这辈子,算是早在两个儿子走在他前头时,便已经了结,不过是还有个不放心的小儿子要看顾,一时不能抽身罢了。”老师提及佟伯父,卓思衡也再度黯然。“我提这个不是为你伤心。当年我与佟大人同朝为官,看他替两个儿子安排前途,真是觉得处处着想万无疏漏,一个去到临近帝京的县上外放,若是得力,好名声传回京中传得快,若是稍有差池,他离得近也可以帮衬指点……另一个去到远州州府里去,跟随大人学得治世处事之道,天高皇帝远虽然艰苦,可能施展历练无有掣肘,对年轻官吏也绝非坏事……你觉得这两个安排如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