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静静看着大长公主的神色自含笑回忆变为苦涩,最终又回归往日最常见的仪容端庄平静道:“苦痛不会随死亡消弭,仇恨也自然不会。可我这些日子总忍不住在想,如果是兄长会如何处置此事,以罗元珠的才干,他必然会隐忍不发使其能尽其用,将自己的抱负与基业置于最先考量。可我每每深夜入梦与兄长团聚,醒来却又孤身一人飘零世间,心中深恨如何能解?卓相,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面对大长公主伤悲的提问卓思衡温言道:“我未必会比先帝更有冷静的魄识,有时也会因一时心软意气用事。”“可是正是为此,兄长才让你辅佐今上和照顾我。”大长公主低头一笑,“这是兄长最欣赏你的一点,便是你即便慧判多谋与远见卓识超乎常人,却依然有一颗常人的心。我做不到你与兄长的本领,但至少见贤思齐还是能懂的。罗氏的身后事就按兄长的旨意办,至于罗元珠,她辜负我的信任,即使最后在你妹妹的劝导下悬崖勒马,却也令我险些难以见到兄长最后一面,此恨绝非寻常,我不会重用也不会再见她,但是她的才能却是我生平前所未见的女中翘楚。女学的明日尚待打磨,仍需她这样的英才来匡助鼎力,我不喜欢辜负自己的人,却也不希望自己的寄望半途而废。所以就让她自己选吧,随她姐姐去也好,留一条命也罢,这是我最后能效仿兄长的底线了。”“是。那臣便将这个消息告知圣上。也请大长公主准备后日的大朝会,圣上期待您能出现。”“你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得多。”长公主对卓思衡异常镇定的反应有些许诧异,“我以为你会劝我下达后者的谕令。”卓思衡本已告辞,听闻后又退回来,十分坦然道:“臣此行是替圣上求大长公主示下,自然奉行您的口谕。”“你不替罗元珠求情?你们自在内廷与外朝为臣以来便交情很深这我知道。”面对长公主的疑惑,卓思衡在临别前最后施礼一拜,沉毅道:“大长公主也应该知晓的,臣与先皇的交情,也很深。”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大长公主府。第238章雪夜,大理寺典狱。一匹灰色老马孤零零拴在马棚,太冷的天气让它半口草料都不想吃,尽管如此,大理寺的值夜的巡卒还是小心翼翼给它往槽里不住添加可口的草料。一边添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小声抱怨:“大半夜的……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官……”不同于刑部大牢,典狱虽在地下,却宽敞干燥,多设灯台明盏于通道夹壁,又以干草垫地,再洒青灰除味,没有寻常监牢的潮湿虫蚁与腐臭气息。这里关押的大多是朝廷的机要犯人,或是身有重罪却因诸多原因悬而未决,以及尚待三司会审及皇帝亲自问讯宣断故暂且羁押的官吏,因要涉上,故容不得苛待。然而往往等待典狱内犯人的却是更严酷的命运。卓思衡忙完中书省政事堂的公务已将近午夜,至典狱时,值夜的司事官正打着瞌睡,见新相至此赶忙迎接。钥匙叮铃叮铃随着二人步伐,司事官持灯走在侧前带路,总忍不住偷偷去看沉默的今朝新相,虽说知道他年纪不大便权柄在握,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年轻。“卓大人,就是这里。”带到后,他打开牢门,尽管此处亮度足够,他还是将灯留下,离去前说道,“有什么吩咐的,下官就在尽头恭候。”卓思衡点点头道:“辛苦了。”司事官似乎没有预料到新相的谦和能惠及自己,忙道应该的,却也边走边回头,心道果然是死牢里的囚犯,来头不小,竟也有这般重臣探视,可大概这之后就是死期了。他见过的要案和大官也是不少,这其中的规律他还是知晓的。司事官渐行渐远,卓思衡步入囚室,将门带上。罗元珠起身颔首道:“罪臣见过卓相。”她本就清瘦,如今更是憔悴伶仃,深褐色囚袍松垮罩住却贴不了身,像是每个获罪的大臣一般,在牢中的这段时日尽管无有苛待,却还是被寝食难安所折磨。卓思衡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罗元珠的那个午后,他初为翰林院侍诏,罗元珠刚入宫成为女史,二人的事业自伊始便有交汇,两人也是共明心志,多年来虽不是频繁往来的挚交,可却惺惺相惜。今日却在此地再会,卓思衡一时百感交集,只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新君继位,卓相事繁,却还要百忙之中料理我这个刑罪之人,岂不使我罪加一等。”罗元珠愧惭道。“如何处置罗女史也不是小事。”罗元珠并不抬头,只伏地长拜道:“臣甘愿领死。”“我们先不谈这个。”卓思衡边说边将手中的提篮放在桌上,竟从里面取出两道小菜与温酒壶来,“这是慧衡和顾师范托我带来的,两个人把我家厨房都要炒得烧着了才做出来,估计不会好下咽,但也是一番心意,你尝尝看。酒是我带的。”听到卓思衡提及两位昔日同僚,罗元珠面露惭色,侧过头去强忍泪水道:“是我辜负了她们。”卓思衡平和道:“慧衡还好,她心中有自己的判断,只是不愿影响我所思所想,于是始终闭口不言。顾师范的刚烈秉正性情你再清楚不过,她将你视作女学的叛臣与耻辱,并认为你该诉诸国法论罪当诛,不过她也还是亲自做了这道菜,顾师范真是性情中人……法是法,情是情,从法论事,因情起思,我也要学她如此泾渭分明做人才是。”罗元珠怃然沉默,静静看着两位同僚准备的菜食,哽咽不知如何言语。“坐吧。”卓思衡坐下后示意,“私自带话给大理寺重犯要同罪论处,她们什么都没有说,想说的大概都在菜中。当然,我来是公务,也有话想同你说。”听罢,罗元珠低着头在卓思衡对面坐下。“来这里之前我去见了赵王殿下和丹山公主。”卓思衡轻描淡写一句话,使得罗元珠惶惑不安抬起头来。“赵王殿下状若疯患,每日在自己宫中或是大笑或是大哭,圣上问过太医,太医也束手无策,不过很奇怪,只要圣上去他就能安静一些,也可以说上几句话。圣上时不时就去坐一坐陪陪他。”卓思衡为罗元珠斟好酒,“丹山公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如今养在太后身边有青山长公主作伴,可仍是彻夜哭泣,喊着要母亲和小姨。不过她也喜欢圣上来看她,见到圣上还是会笑的。这可能就是手足之情吧。”罗元珠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你也是这样想的,才为你的姐姐罗贵妃助纣为虐,是么?”自他到来,罗元珠不为自己申辩也不剖白心迹,只以沉默供认不讳等待罪状最终的审判,如今听到这句话,她似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轻声道:“虽是帮凶却祸同主者,我是无忠无信之辈,圣上仁厚善待赵王与丹山公主,我复无所求,愿认罪伏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