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幸好,裴致礼的居高临下没持续过三秒。在郁启明觉得脖子疼的下一秒,他也从高的地方走了下来。走下来了,离得近了,其实就越发觉得……嗯越发觉得……郁启明记得,那一天的裴致礼穿了一件浅蓝的衬衫,非常非常浅的蓝色,一眼能让人错以为是纯白,但不是。蓝色浅淡清冷,衬得日光树荫底下这个人又成为了什么雪山少年。可他不是,郁启明告诉自己,别被他的外表欺骗,他就是一个叛逆刺头。无论如何,总之,这一年和上一年的确有很多不同。比起上一次过来时受到的冷待,十六岁的郁启明受到了在他看来有一点过了的热情招待。大热天里,裴致礼亲自过来火车站接暂且不提,等兜兜转转终于到了裴宅,竟然还有一家子人满满当当坐在客厅里特意等他。这过于隆重的场面唬得郁启明当场就愣住了。愣住了的郁启明被会客厅里十来双眼睛聚拢过来的目光压得有几分抬不起脚,他甚至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想要掉头就走的冲动。然而站在郁启明身旁的裴致礼像是看穿他的冲动一样,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肩膀。裴致礼的手掌禁锢了郁启明,那几根手指简直要嵌入郁启明的骨肉里去一样,用力到郁启明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瑟缩了一下肩膀,低声说了一句:“痛。”郁启明说了一句痛,裴致礼的手指霎时就松了。裴致礼没有道歉,他只是松松地握着郁启明的肩膀,然后推着他一起往里走。他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郁启明和裴致礼一起走到了那一间会客厅的最中央。他们头顶挂着一串花瓣形状的水晶灯,大白天的也开着灯。郁启明穿着半旧不新的短袖长裤,身上散发着方便面混杂着汗液干透的气息,像是一个隆重登场的小丑,被裴致礼推着站在到了水晶灯聚光的最中央。他被各式各样的目光审视着。不算很好受。裴致礼揽着他的肩膀,语气冷淡地对他的亲人道:“虽然晚了一年,但还是要和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郁启明。”——在裴致礼十八岁的成人晚宴上,只有香槟酒和水晶灯,没有所谓的主人公。裴致礼拒绝作为小丑出席晚宴,他在花房的角落慢吞吞地抽完了一支烟,然后对郁启明说:“你早来了一天。”【你早来了一天。】【虽然晚了一年。】这是郁启明。——“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选择的那一个,郁启明。”* * *裴致礼的十八岁生日理应当在第二天,然而没有人知道裴召南女士是因为什么缘故把所有的一切提前准备,在本不该是裴致礼生日的那一天晚上,堂皇地拿他作借口,办出了一场盛大隆重的晚宴。裴致礼的愤怒压抑在平静的外表下,他的抗争过于体面,以至于对于他的母亲来说,只要在第二天晚上让助理给他送上一个生日蛋糕,就已经足以抹平一切。郁启明一个不尴不尬的外人,被那个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少爷摁在了他的房间里,强迫着唱完了一首完整的生日快乐歌。郁启明十五年的人生经验让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反抗无能,只能声音紧绷飞速唱完了歌。这一头的郁启明敷衍地唱完了歌,那一头的裴致礼却还在耐心颇佳地一根一根点蜡烛。六寸的小蛋糕上插满了蜡烛,挤得上面铺陈的水果都要往下掉。郁启明虽然没有仔细数,但他怀疑数量远超18根。郁启明唱完歌就闭上了嘴巴预备当哑巴,裴致礼却在又点了两根蜡烛之后抬眼对郁启明说:“不继续吗?还有英文版的呢?”郁启明盘腿坐在地板上,放弃了当哑巴的念头,直接开口,语气认真地反问裴致礼:“那如果我唱完英文版你还没点完蜡烛,是不是还要我唱个法文版的呢?”裴致礼的脸颊被蜡烛的火光照出一小块红晕,他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清冷的嗓音拖曳出一股懒洋洋的腔调,他说:“哦,那倒不用。我讨厌法语。”裴致礼的兄长在他十八岁成人晚宴结束的当晚就迫不及待与友人乘坐私人飞机回了巴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隔着电话的:“裴致礼,你躲哪儿了?我找你半天——算了来不及了,我和傅清和赶飞机。礼物在我房间里,你记得自己进去拿,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走了,拜拜。”所以,显而易见的,裴致礼是因为一个人,从而厌烦一座城,进而厌烦一门语言。裴致礼说:“我听到法语就头疼。换德语吧,你会吗?”“……。”郁启明:“不会。”“那我教你?”郁启明客气地拒绝了:“谢谢,不用了,我没时间。”被拒绝了的裴致礼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微微翘起嘴角,像是觉得很有意思地盯着郁启明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催促他:“那就唱英文的,唱啊。”郁启明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场面有一种他不能理解的荒诞。总之,最后英文版的生日快乐歌还是唱了。唱了两遍。裴致礼的蜡烛点满了一整个蛋糕,郁启明一边干巴巴地唱歌,一边想,裴致礼看上去不是想点蜡烛,而是想烧了这个蛋糕。蜡烛火焰烧到郁启明的脸都有点发烫,坐在对面的裴致礼却恍若未觉,表情漠然地盯着那些火烛。火烛跳跃在他的眼珠,仿若一场暗火在平静的深海底处燃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