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翻个身,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嗫喏着:“知道,知道了……过会儿就起来。”杏琳叹口气,拿这个小祖宗没办法。果然还没等到公主起床,陛下的第二道口谕就传到,大宦官李琅钰亲自来到承香殿,杏琳不敢怠慢,连忙迎出去。“李公公,公主她——”话音未落,对方就笑着摆手,“千万不要惊扰公主,老臣不过是带来陛下旨意,现在陛下仍在朝会接受各地拜谒,晚间会来承香殿用饭,饭食已在御膳室备好,不用操心。”杏琳连忙接旨,恭顺地送对方离开,方才松口气,回来瞧见茜雪仍睡在枕畔,粉面桃花,云鬟雾鬓,真不愧是天下最受宠的小公主,果然什么规矩都不用守。她转过六屏猩红折枝花屏,吩咐侍女去备坠金绣花绢纱百花裙,新制成的口脂,面膏与蔷薇露,至少等陛下来时,公主不可一副没睡醒的普通装扮,显得不够尊重。今儿可是年初一。大雪初晴,阳光映在白雪上,亮晶晶得耀眼,偶有微风拂面,殿角屋檐与树枝上的落雪便飘下来,在冬日里似柳絮纷飞,遥想着春日之信。一年复一年,公主越发大了,杏琳又开始发愁,也不知是不是思虑太多,总感觉陛下不愿意公主出嫁似地,没个说法。但亲弟弟哪有不为姐姐将来打算的呢,又是她胡思乱想。墙角的迎春花开了,白雪下露出点点鹅黄,娇嫩鲜美,她伸手摘了一支,想着过会儿插在公主乌发间,该是多么美丽动人。新年第一天,棠烨朝丹凤门前彩旗招展,自从清晨到午后,朝拜贺岁的人就络绎不绝,各地重臣,边疆节度使,还有周边各国的使臣,携带着昂贵礼物,赶来拜见年轻的帝王。皇帝在两仪殿中设宴款待,整个都城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繁华仿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让新登基的帝王心生倦意,从昨夜闹到现在,他眼皮子沉。紫金殿内,身边的大宦官胡肆维一边念着贺礼单子一边问:“陛下,今日上供的礼品是全赏赐下去,还是依旧留在云英楼?”大年初一朝圣天子,历来不安分的草原十六部也来了人,其中势力最大的南楚国提出要与棠烨朝联姻,陛下正在心烦。所以他问得尤其小心。天子蹙眉,往常都是李琅钰在身边跑前跑后,今儿怎么换个人,胡肆维这人年事已高,早几年就不大当差。他挑起眼尾,并没搭话,而是饶有兴致地问:“李公公呢?莫不是大过年把他累着了——”对方连忙俯身,笑得满脸皱纹,“陛下说笑了,他身子骨好着呐,今日朝会来了不少人,李公公要去外面照应,特别知会老奴来侍驾。”李琅钰素来只跟着自己,有什么人物能让对方去伺候,适才朝会的人太多,他并没留意,难道是——心里一惊。正欲开口问,忽听外面小太监通报,“枢密院主使段殊竹,求见陛下。”果然不出所料,能让李琅钰这个目中无人的滑头屁颠颠跑出去现眼,除了段殊竹再不能有别人。段殊竹!多年来棠烨朝名副其实的掌舵人,却一直隐居在山林之中,往年朝会也不来参加,今日能来,恐怕还是忌惮自己近日亲政以及选议皇后之事。亲政也是枢密院点了头的,他心里明白。皇帝立刻起身,脸上全是喜悦兴奋之情,大声宣,“还通报什么,快快请主使进来,朕早就盼着了。”皇家的人最会做戏,他也不例外。绕过九折梅花落雪屏,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走了过来,紫衣轻裘,青丝以乌金冠挽住,双眸如幽暗潭水,眉宇间自带风流。那风流却不是胭脂水粉里养出来的多情,更像是日夜饱读诗书的翩翩佳公子,堂堂枢密院主使,手握权利之巅,竟没有半点世俗的影子。漫长的时光没有给这幅容颜留下任何痕迹,比记忆里愈发飘逸出尘,若不是了解对方底细,连年轻的帝王都以为认错人。段殊竹缓步来前,恭敬地施礼,“臣,见过陛下。”“段主使何必多礼,一别多年,朕尤为想念。”他迎了过来,伸手拉住对方的手,闻到了扑面而来的兰花香,笑道:“主使常年住在金陵,朕总想去看看你,可又找不到机会。”段殊竹连忙摆手,仍旧一副恭顺模样,“陛下真是折煞臣了,若是有需要臣的地方,尽管鸿雁传书,臣一定马不停蹄来到陛下身边,只是臣无能,恐怕枉费了陛下苦心。”字字谦卑,儒雅谦卑。皇帝心里纳罕,所谓闻名不如见面,以前与主使打交道时,年纪尚幼,只觉对方气质华贵,如今才知深不可测,一句话也滴水不漏。“主使为何这样生分,朕就是想念你,盼着日日在身边才安稳。”将段殊竹拉到缠枝金屏风前落坐,两人不行君臣之礼,倒像对故友重逢,“当年父皇离开时,将朕托给主使照顾,朕小的时候还被主使抱过,一直想叫声仲父,可主使总是谦让,说起来已经过去多年,当年在子华殿……那里的梨花开得可真美啊!要是有机会,朕还想和主使去瞧瞧。”子花殿是皇帝的母亲薛贵妃所住之处,段殊竹在那里抱过还是小皇子的陛下,以前也繁花似锦得热闹,如今时光荏苒,只剩一座空空如也的宫房。段殊竹笑了笑,年轻的帝王心思深,十分会审时度势,不好奇自己突然来朝拜,反而不紧不慢聊起家常,可见沉得住气。“陛下若是不嫌弃,那臣就住到春后,陪着陛下赏花。”“这样最好,深得我心。”一边给出橄榄枝,另一边亦接得丝滑,看来对方早有留下的打算,这个春天只怕不太平。段殊竹小坐了会儿便离开,没有回热闹的麒麟殿宴会,带着李琅钰直接进入后宫,绕过大雪覆盖的雪兰湖,一路来到兴庆殿前。看守小兵不认识,但辨得出衣服品级,尤其是看到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却对着位面容年轻公子畏手畏脚,也知来者身份尊贵。两人点头哈腰,请进去才晓得是枢密院主使,顿时吓得脸色青白。段殊竹独自来到斑驳的朱红大门前,瞧见厚雪积在高高门槛边,遮住了一旁的碎瓦残垣,他笑了笑,伸手推开门,抬腿走进去。轻车熟路,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大厅内几乎没有任何陈设,地面却依旧光可鉴人,迎面是座山水青枝的屏风,后面有人席地而坐,正在一页页翻着书。破旧窗户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那屏风也颤颤巍巍,似要跌倒。段殊竹站在屏风外,抬眼环顾四周,房檐屋角悬挂着蛛网灰尘,没有宫女和太监的帮忙,高处很难清理,但双手可触之处都异常整洁。脸上的笑荡得更开了,绕有兴致地问:“供奉好心性,禁闭之中还把自己的日子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