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殊竹轻笑出声,看上去心情不错,“面子上的事我已经听出茧子来了,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也不感兴趣,总之你答应的事要办到,我自然护住十七公主不去和亲。来这里是告诉你,御史台那帮没用的蠢货才查不到罪证,哥哥帮你一把吧。”苏泽兰笑道:“如此这般,最好不过。”段殊竹眉宇一低,目光落在眼前的青枝屏上,忽地换了话题,“我一直不明白,你如今官复原职,好赖也是翰林院的人,为何还留着这个残破不全的屏风?莫非如此念旧。”他纵使念旧也不能认,段殊竹的话意有所指,想必那日在渭水遇见冷瑶,早就传到对方耳朵里,能忍到这会儿才问,已然是慈悲了。“弟弟并不念旧,只是怕麻烦,哥哥若看不惯,撤掉就好。”“那倒不必,是你的东西,你说了算。”对方抬眸,目光能穿透人心,“好比我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惦记。”苏泽兰应声:“自然是,谁要不安好心,弟弟第一个不放过他。”段殊竹笑了笑,余光一瞥,讳莫如深,“有个弟弟还真不错。”宵禁之后,万籁俱寂,偌大皇宫只有通明烛火,落在金吾卫寒光凌冽的铠甲上,时不时炸出个亮光。夜很深,雨又开始下,但不似白日暴虐,淅淅沥沥,玖儿提着灯,骑马走在段殊竹一侧,小心照着亮,“主使,奴去安排车吧,雨大了,再淋到不好。”段殊竹并没开口,隔会儿才慢悠悠应声:“不了,骑马走走吧。”竹影瑶的蹄子一下下踢着地面,咯噔咯噔,由于安静声音漫出去好远,他不知为何听得舒服,瞧着无边无际甬道,随口问:“你跟我多久了?”玖儿笑容满面,“日子不算长,大概十来年吧。”“十年还不长啊,真是个滑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说着拉了拉缰绳,马的步子随即放缓,他侧头瞧旁边人,语气温柔,“你伺候的时候,我已与夫人在九华山隐居,并没有给你许多好处,可后悔去金陵?当年若留在宫中,地位绝不会比李琅钰差。”玖儿心里噗通跳,今日这位祖宗怎么唠起家常,他虽然一直守着他,也还是摸不透对方半点心思,紧张得手里的灯直晃悠。“主使,这是哪里的话,小人再不能活了,可以在主使近身伺候,那是多少人做梦都盼不来的事,小人不像伍儿,能从小就跟着,好不容易天上掉馅饼,怎么还会后悔,定是奴哪里做得不周到,惹主使生气……”情真意切,尾音都打着颤,段殊竹笑出声,挥挥手,“罢了,罢了,我不过随口问问,你怎么没完没了起来,莫非在我身边日子久了,变成个怨妇一样,唠唠叨叨。”玖儿愈发要哭了,灯光打在脸上黑黑红红,乱七八糟扭在一处,身子快躬到马头,“主使是不是嫌弃奴了,想赶奴走!”段殊竹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年轻太监的头,他随即抬眸,只听对方说:“嫌弃倒没有,不过确实给你寻个好去处。”玖儿吃惊不已,突然要让自己离开,该不会真犯了错——却见段殊竹眉眼弯弯,俯身低语:“翰林院那个地方,只有你去我才放心。”苏泽兰要通过眼前的贪腐案搬倒尚书省,借以让翰林院出头,最终目的是想让皇帝组内朝,他宦海沉浮多年,早就猜到,只是与枢密院暂时没什么坏处,不如坐山观虎斗,但翰林院那个地方一旦掌权,也不好控制,所以早安插人进去,以备不时之需。后半夜的雨突然又起了势,借着狂风普天盖地,众人皆在梦中飘摇,魅影般的夜,星光泯灭,月光不明。御史台监狱中,耳边呼啸着雨声娟狂,伴随细微而痛苦的□□声,此起彼伏。崔彥秀直起靠在墙上的身体,伸手拨了拨凌乱发丝,他并没有上刑,可毕竟年纪大了,只两天身子便吃不消,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将发顶玉簪别好。颤颤巍巍指尖又开始去理身上公服,绯色如血,昏黄油灯下显出一种黑乎乎的奇异色彩,他才发现红与黑原本就类似,不由得轻笑了下。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鲤鱼跃龙门,他这一生虽不算青云直上,也称得上顺遂合心。可读万卷书又为何事?若只为公服加身,荣华富贵,他早就得到了啊!难道他这一生也就忙了个名利二字,当年读的圣贤之书,莫非都喂了狗。读书应读心,修的是天地正气。这是他常讲给学生们的话,自己如何忘了 ,崔彥秀深呼吸一下,半闭双眸,已是风烛残年之际,为自己的初心做点事吧。作者有话说:第43章 夏竹摇清影(三)暴雨初停, 夏日晴空迫不及待露出影子,硕大斗拱飞入彩云之间,鸱吻含着水珠, 滴落在洁白栏杆上, 织就一扇扇玉帘,荡荡悠悠。今日是个好天气,翠鸟盘旋在屋檐下,张嘴吃掉下来的雨水,十七公主打个哈欠, 在一阵叽叽喳喳声里睁开双眼。杏琳已经揭开帷幔, 一边笑着道:“听说皇后娘娘要给苏贵妃贺生辰,宫里都传开了,这位贵妃真了不得,把咱们皇帝迷得团团转,如今连皇后都要顾忌, 将来生下一儿半女,谁是后宫之主还说不准呐。”公主撑住榻边坐起来,瞧对方满脸兴奋,佯装叹口气, “我说宫中怎么哪里都透风,原来都是你们闹得, 平时要做的事还不够多,闲着嚼舌根。”杏琳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递过来漱口茶,“殿下, 话可不能这么说, 奴婢又没乱讲, 再说——”语气沉了沉,不屑地:“真要提到那位苏贵妃,依奴看也是个过河拆桥的主,当年为了见皇帝一面,巴不得住到咱们承香殿来,如今盛宠,多久没见人影了,据说人家只去太后跟前侍奉。”听她忿忿不平的语气,公主笑出声,“好姐姐,你急什么,苏贵妃去太后那里和看我有区别吗?太后可只㛄婲有一个亲生女儿,那就是我。她刚封为贵妃,风头正劲,为避嫌不好拉拢宫闱,你怎么糊涂起来。”杏琳心里呀一声,耳根子发热,一直以为公主小着呢,自己长人家几岁,凡事都考虑得多,如今看来倒是她心里没个筹算。殿下近日似乎一下子长大不少,尤其前夜孤身到御史台牢房,那份天然而生的皇家气派,绝不是他人可比。“公主说得对,奴婢眼皮子太浅。”把漱口茶接过来,转身吩咐春望伺候穿衣梳妆。茜雪等不及,自己披衣服先下榻,笑嘻嘻地:“姐姐不是眼皮子浅,大概心里装的全是我,看不得承香殿里的人受一点儿气。”捧着螺钿首饰盒的秋露走来,跪下接话:“公主素来最体恤下人,说得全在理上,杏琳姐姐太操心我们了。”“对,头一个操心你。”杏琳扔帕子,扫在对方唇边,红着脸开玩笑,“最近总有事没事往兴庆殿跑,不知被哪个勾了魂,好像有个俊俏太监叫做柳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