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时,男人在软塌上沉沉睡去,手却还盖在她的脑袋上,一如既往地温热、柔和。像是知道她会离去,这一整晚,他的手都没有挪开过,如同抚慰,又似是告别。猫的一生短暂至极,但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她如今也正值青春,约莫二十岁,却就此“无疾而终”。但她想,此生能遇见他,倒也不算太亏。徐瑾没有叫唤,她趴在男人手边,一动不动,如同以往任何一个普通平淡的日子里一般,打了个哈欠,然后闭上了眼。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屋外漫天的雪色。黑鸟在屋外的空中盘旋,飞扑时带下来的落羽压住了天色,显得阴阴沉沉,如暮色早降,又似讣告亡灵。*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徐瑾惊醒。树梢上的鸟雀被她起身时的动作惊飞,黑压压一群扑向天际,莫名让她想起了梦中那个记不清脸的黑鸟。远处有人叫她,徐瑾挠挠头,从树梢上跳下来,一边想,这梦未免太真实了,可她怎么会在梦里变成一只猫呢?真是毫无道理。一边又觉得,她似乎忘了点什么。忘了什么呢?……算了,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朝不远处的商队挥了挥手:“来了!”顺天30年,梁国大乱,天下五分,一为北漠,二为西夏,三为南诏,四为东祁。中有残梁,独守两城,苟延残喘。又几十年,西夏与南诏合并,为大周,东祁吞噬残梁,为大齐,两国联盟,共同抵御北漠。而徐瑾则于大周丰瑞十五年,出生于北漠与大周交界的边境处,家族世代经商。十九年后,她在与父亲一同运送两国商货来往的路上,遇见了她的那位梦中人。青年身负长剑,风尘仆仆,摘下斗笠时,露出一张百年来几乎未曾变过的脸庞,年轻,且俊秀。此时,距离徐瑾上一次和他见面,已经过去了两万八千一百三十九天。她盯着那人看呆了眼,手中的茶水都洒落了满桌而不自知。父亲不满地训斥:“干什么呢?回神!”听见声音,徐瑾看见对面的男人顿了顿,抬眼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视线相撞,男人颔首浅笑,徐瑾却慌忙转头,心中惊悚至极:那个梦,难道是真的?其实她已经不尽记得梦中情形了,可只是和这人对视一眼,男人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又立刻在她脑海中清晰了起来。这场相遇,是宿命吗?徐瑾不知道。在路边客栈短暂休整之后,商队重新启程,然而这一次,男人却跟了上来。他道:“在下游历四方,一直在寻找早年流落天涯的至亲妹妹,一路走来,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不知阁下商队中可还缺人?在下武艺尚可,可以帮忙守着商队,只求温饱足矣。”父亲见他风尘仆仆,又只身一人,便当他是名江湖侠客,而商队在三国来往的路上总是会有许多意外,有个随身护送的人倒也不错,于是欣然答应。问其姓名,男人只说:“鄙姓顾,单名一个涯字。”于是商队里的人便都称他为顾少侠。这位顾少侠就这样跟着商队一起走走停停,却行踪神秘,永远只在商队有危险时出现,长剑一横,三两招便能将前来找事的喽啰扫个干净。也因此,徐瑾父亲越发认定他有本事,待他更加热络,慢慢地,徐瑾也和他熟识了起来。只是他行迹匆匆,常有两人聊不到两句,他又突然消失的情况。时间一久,徐瑾难免心有疑惑,问他:“你每个月总有几天找不见人影,到底是做什么去了?”“顾涯”就笑。彼时他靠在一处别院的树下,和屋内的徐瑾隔着窗户相对而望,树上的桂花纷纷落下,随着香味飘进来的,还有他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我还想问,你怎么总是偷看我?”徐瑾一僵,不自觉地蜷缩了下手指。顾涯说:“你瞧,有些事情,其实不必追问过多,彼此清楚就好。”徐瑾便也没了追问的理由。她总不能说,我瞧着你眼熟,像我上辈子的情郎吧?但少女怀春,顾涯虽然并不是日日夜夜都在,却也几乎天天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可不管怎么奔波忙碌,他那身黑色长袍似乎永远都不沾尘土。和商队里一帮灰头土脸的糙汉子比起来,更是显而易见的干净和俊秀。徐瑾不可否认,她动心了。可她不说。她觉得少年侠客逍遥又自在,而她却此生大概只能困于商队或内宅之中——她是家中独女,曾和父亲约定,如果二十岁以前无法彻底接手商队,那么二十岁之后,就要回到家中,招婿入赘,相夫教子。这已经是她再三争取后得到的最大时间期限了。而距离这个日子的到来,还有一百天不到,她对接手商队之事,却仍然无法彻底完成。自由自在的人,属于辽阔的江湖或广袤的山海,但绝对不会属于她。可过了一段时间,顾涯又出现在她面前,问她:“你不想做吗?”徐瑾那时正清点商队的账务,闻言一愣,转头透过镂空的窗户看向他:“什么?”顾涯半开玩笑道:“商队老大。”徐瑾也想故作轻松地说不,也想巧笑嫣然地告诉他,自己可能没这个天赋,也许过了这个夏天,就要回老家嫁人去了。徐家家大业大,哪怕她不抛头露面,宅在后院里待一辈子,也能吃喝不愁,平安到老。可她对上青年那双清透的眸子,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那并不快乐。也并非她想要的生活。顾涯说:“我帮你。”作者有话说:没有打错,就是顾涯!假名,懂的都懂:-D*出自:魏晋·陶渊明《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第62章 浩劫顾涯说要帮她, 徐瑾却笑:“哪有那么容易。”“容不容易的,也得试试才知道。”这一瞬间,徐瑾看到他眼里闪烁的, 是少年人独有的锐利锋芒和意气风发。于是第二年的春末,在他一手帮助和支持下, 徐瑾的父亲终究还是将商队的把持权交给了她。拿到掌权私印的那一刻,徐瑾忽然很想见见他, 想看他笑, 想听他的夸赞,更想告诉他……她做到了。原来有些困难并非无法克服,只是没有遇到能让她拼尽全力去做的那个理由。但现在, 他就是徐瑾的理由。但顾涯来去成谜,恰好这两天又到了他不见踪影的时刻, 即便徐瑾想见他,一时半刻也见不到。如此难捱到午时, 商队休整, 停在大齐边境一座城外不远处。这里人烟罕至,只有树木郁郁葱葱, 常有动物路过时细碎的声响, 徐瑾一顿烤鱼吃得心不在焉,每次以为是顾涯回来了,都是虚惊一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