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郁文闻言,勾出一个淡薄的笑。他忙?还有什么可忙的呢,那夜官家的话她只听见一小半,虽并不清楚具体的处置,可后来御前拨来看管她的人将官家旨意传得明白,命她入宫,如此不留情面,陆大人那边自不用说,削权革职是起码的。眼下还算好,终归没发明旨,一旦回到中京,通传三省六部,陆大人赋闲在家,府邸外又处处有眼线盯着,几乎就与圈禁无异。她大约能明白陆大人的意思,因为没有法子改变现状,实在没有希望,所以干脆不相见。她理解,所以也不去找他,能说什么呢,没着没落的,不过徒增伤感罢了。官家将她拿捏得很精准,直接将刀架在陆大人脖子上威胁她,叫她不能再变着法子说不乐意,最后只能妥协。情形是难,可要她从此放弃抗争,那也不能够。官家做出来的那些事可称得上是人神共愤,经历了这一路的闹剧,她若还能如官家所愿充了他的后宫,除非她死了再重生一遭,换了另一副性情,或许还有可能。至于这辈子,什么苟且偷生、忍辱负重、曲意奉承、最后大仇得报那一套,她不可能做得出来。所以只能先蛰伏,蛰伏至她不得不入宫前的最后一刻。先前他们都太急进了,只以为长夜将至,所以只争朝夕,是以仓皇间顾不周全,叫官家反将一军。眼下再没有让他们纵性的机会,非到能给予官家致命一击的时候,绝不出手。就是一瞬间,谢郁文想了许多事,庾娘只看见她若有似无的笑,还想再劝,她却云淡风轻地指了指床窗下的池塘,截住庾娘的话头,“我是在瞧那池子里的荷叶,看见荷叶,就想起我家后院里有一小片水田,养了满当当的芡实叶子,只为了每年夏末吃上那一口苏芡——也叫作鸡头米。其实要说啊,唯独平江府的南塘苏芡口味最佳,要最新鲜的时候单拿水略一汆,七分清甜三分软糯,愿意吃得甜些就加上点糖桂花,若不然,便是清口吃也绝妙。”庾娘久居寿昌,江南丘陵间隔座山头,便是迥异的物产与风貌,所以平江苏芡,她向来也只听说,并不曾真尝过。她听着得趣,更为谢郁文而开心,能想要吃东西、有胃口,那便是好事。庾娘笑说那还不容易,“等到了时候,小娘子身子也好全了,到时候去一趟平江府,多少苏芡吃不到?”到时候啊......谢郁文轻轻叹气。还有月余,大约已经上路往中京去了,若走水路,是能途径平江府的,可那时候,应当就没什么闲心,再去吃一口苏芡了。庾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她并不知晓那夜天子来过,只隐隐觉得情势急转直下,陆大人与小娘子的情绪都差极了。她一手掩在袖中摩挲着手里的物什,倾身似想示于谢郁文看,可话到嘴边,又犹豫着咽了下去。谢郁文余光瞥见她的异样,转过脸来纳罕问了声怎么了,庾娘这才为难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前两天陆大人来过一回,小娘子正在歇午觉,陆大人便给了我这个,说等小娘子精神好些了再交给您,我拿不准,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件,也不知道您见了是不是会难过,所以......”谢郁文接来一看,是个荷包,还是那日在余杭城里官家传唤她上山面圣时,她随手揣上的,那阵子往来鸣春山上往御前行走,不好带侍女,是以自己也开始随身带些银子用来赏人。便是那一日之后,官家胁迫她一路随行微服,乱七八糟的衣衫换了好几套,这个荷包倒是一直凑巧没丢。掂在手中分量很轻,里头并不再是碎银,她打开来口朝下,抖落出来一块青玉,镂雕鹿鹤纹式样,有银红色独一无二地掺杂其中,正是当日陆大人得了旨意要护送龙茂之回建州,临行前她在马车中见他最后一面时,她留给他的。当时是怎么说的呢,“那你要平平安安来娶我”,一朝事败,局势变得很不利,陆大人这是就要退却的意思吗?她还在逼自己沉下心来谋定而后动,他竟然就这样放弃了?他们的情谊,就值这点分量吗?谢郁文一时气闷,这许多天来,眼中第一回 洇出泪,紧紧将那块青玉攥住,棱角磕得她掌心生疼,好半天,才收住一腔委屈和着泪往下咽,侧过头,伸开手又将那块青玉递回给庾娘,含着不忿说:“你替我向陆大人问一句话——他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他自己?还有,谋逆这种事,在官家心里,有一回便有无数回,左右官家是不可能再信他了,他这时候想着回什么头?”庾娘先是怔怔盯着她掌间那块青玉,一时像没听明白她的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道,这才领悟,里头的意思更叫她惊惶,张口不能言。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伸手将那块青玉复又收进袖袋中。末了庾娘问她:“小娘子为何这样信任我?毕竟我们萍水相逢,您并不清楚我的底细。”谢郁文这才意识到那些话在她面前露过了头。说来也怪,对着庾娘,她下意识就将那些话说了出来,似乎从未思虑过要防备她。是因为庾娘悉心照料她许多天吗?可那份信任,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她见庾娘第一眼,就不假思索要靠她逃离官家的魔爪,而她偏也觉得庾娘就是会帮她,那份天然的亲近,究竟是从何而来?谢郁文撑着脑袋想半天,索性放弃了,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同你说过吧,我娘便是姓庾——庾子山的庾。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甚至都记不清她的模样,可听我爹说了她不少的故事,也是个温和但极有主见的女子。可大约就因为这个吧,所以我见到你,便天然觉得亲切。”庾娘却丝毫不惊讶,又掏出那块青玉端详上头的纹样,忽然抬头,定定望住谢郁文,怅然喊了声小娘子,“您的母亲,闺字是呦呦,幼年有个小名叫作仙羽,是不是?”谢郁文震惊非常,“你怎么知道?”复又打量庾娘,渐露疑色,“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爹叫庾景春,”庾娘哀然看着她,“他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就是您的母亲。”谢郁文久久说不出话。她从不知道说过母亲还有个嫡亲胞兄,从小到大,都未听爹爹说起过庾家人,更不曾与表亲走动,小时候突然想起这茬,好奇问过一回,爹爹淡淡一句“战乱里都死绝了”,她叹息两声,从此也不再提起。可这突然间,说她娘亲在江南路偏远的寿昌还有一个亲哥哥......她困惑极了,满腹狐疑都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怔忡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忽然有了一个更要紧的领悟,“庾老大夫是我舅父?庾娘......你是我的表姐?”第94章老辈里的事情,到他们小辈间说起来,除却不胜唏嘘,更多还是迷惘。庾娘颔首,怅怅然喊了声表妹,“庾家祖籍江夏,原也是世代诗礼簪缨的大族,曾祖在上京为官时,碰巧与小娘子家谢氏的先辈毗邻而居,两家交好,这才定下儿孙间的姻缘,正是小娘子您的双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