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想,可能是情绪的感知障碍救了他,让他处于风暴眼中也安之若素。因为不懂得,不理解,哪怕周围的世界灰飞烟灭,他都能在废墟中穿行。文安唏嘘了一阵,又是难过又是庆幸。周一有文安最喜欢的绘画手工课。这节课的任务是折纸,老师发了一叠厚厚的彩纸下来,说今天的任务很有挑战性。折绣球花。之前都是小箱子、千纸鹤、星星这类简单的玩意儿,绣球花是个大工程,步骤繁琐,要细心更要耐心——这个班上很少有人具备的品质。但成品真漂亮。孩子们看着老师手里色彩缤纷的绣球花,热情高涨。连一向不配合的程启元,都紧锣密鼓地投入了折纸活动。可惜他在手工活上没天赋,总是折错,废了一张又一张纸。中途还站起来,尖叫了整整两分钟。文安在他旁边捂住耳朵,等叫声过去,看着他又坐下,继续折纸。下课后,班主任叫住了文安和程启元,让他们去办公室拿家校联系簿。这东西在普通学校,只有小学生会用,特校一直用到毕业。文安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首先夸他聪明又乖巧,作文写得好;然后委婉地对他的人际交往提出建议——希望文安多和别人交流,多交朋友,毕竟他比大多数同学情况都好,是有正常社交的希望的。文安把本子揣进怀里,和程启元一起走出办公室。“对了,”班主任在他们身后说,“出去的时候,帮老师把门关上吧。”之前为了维持门打开的状态,门下面嵌了一个木楔子。文安用脚把木楔子挪出来,踢到角落里,关上了门。文安拿着家校联系簿要走,程启元却盯着门缝,一动不动,文安奇怪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程启元突然说:“我和那个木楔子,一模一样。”文安愣住了。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程启元。程启元的脸上没有落寞、挫败、愤恨,仍是情绪空白。对他而言,“木楔子”只是他从最近发生的事里推演出来的结论,是确切的、不可撼动的事实。文安盯着他,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不是的。”他对程启元说。程启元看了眼文安,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文安让他别这么想,为什么文安脸上流露出悲伤。“你不是木楔子,”文安说,“你怎么会这么想?”程启元的目光又钉在微微靠下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说:“不管是谁,不管他说过什么,最后都会离开我的。”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是早晚而已。”小时候,妈妈在众多争吵、撕咬、绝望之后,终于发现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想过很多办法——治疗、吃药、情感疏导,毫无用处。接受自闭症的现实后,她决心让儿子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于是,她为程启元报了很多艺术辅导班。程启元上过钢琴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钢琴老师十分激动。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程启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音乐天赋,你知道跟钢琴王子合奏的那个男孩吗?他就有自闭症。”几节课之后,老师发现,程启元弹奏的曲子,跟普通孩子没区别。老师找来他妈妈,说你儿子听到高音就会尖叫,实在教不下去了。之后,程启元又去上了绘画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绘画老师也兴致勃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绘画天赋,你知道威尔特希尔吗?他五天就画了伦敦方圆十八英里的风景,他就有自闭症。”程启元还挺喜欢画画的。他画画的时候,老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几节课之后,绘画老师找来他妈妈,委婉地请她退课,说他影响其他孩子的进度。程启元想,那些被爱的孩子,多少能带来点什么吧?像他这样,什么长处都没有的,就连交钱给老师,老师都不愿意要。老师、爸爸、亲戚、朋友。“所有人都会走的,”程启元又说了一遍,“早晚。”文安看着程启元,拼命想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表达。程启元脑内的认知一旦成型,就难以撼动,连“五点放学来接”这种小事,略微改变就会引发风暴。他要怎么向他说明,他是被爱着的,这份爱不能用带来的好处或者价值衡量,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只配做木楔子呢?下午上课时,这个念头一直转着。他绞尽脑汁,觉得答案近在眼前,却摸不着。吃完晚饭,文安照常去书房阳台喂蜘蛛。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书架。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晚上,叶庭上完晚自习回家,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很是意外。推开门,文安拿着笔刷,皱着眉头,一点一点上色。“在画什么,这么认真?”叶庭走过去。文安搁下笔,挠了挠头:“才画了一半呢。”叶庭站在桌边,文安挪开了一点。他一向不吝于给家里人看自己的作品,他知道会得到夸赞和鼓励。桌上有一叠画好的画,最上面一张是两个男孩,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画风明亮治愈,很像文安一贯的风格。“你在画绘本吗?”“不算吧?”文安挠了挠头,“故事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想把它画下来,送给一个同学。他说他喜欢我的画。”“是什么故事?”叶庭问。“睡前故事,你读给我听过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