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低下头,看着纸上的画:“腿痛,是我想出来的。”“想出来的痛也是真实的痛,”冯诺一说,“人脑很神奇,它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表达痛苦。”“你是不是,也觉得,”文安盯着自己的腿,“这是我想留住他?”冯诺一觉得心脏一紧。“只要我腿痛,他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文安说,“所以我一直在痛。”冯诺一揽住他的肩,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可是,”文安吸了吸鼻子,“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从来没想他,为了我,放弃任何东西。”“当然了,宝贝,”冯诺一搂紧他,“你连手术都没有告诉他,怕他放弃比赛,怎么会用痛苦留住他呢?”文安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你只是……”冯诺一说,“预料到了分离,是吗?”你只是知道,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知道他会走出这个小圈子,拿到更好的机会,去往更广阔的世界。知道你们终将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只有彼此。过去五年的模式无法延续,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必将终结。意识到的那一刻,痛苦就开始了。灵魂分离的痛苦,注定剧烈而漫长。叶庭试图用另一种关系挽留现在的状态,但做不到的,谁也无法做到。文安想了想,说:“程启元。”冯诺一不知道这段公案,有些茫然。“程启元是对的,”文安说,“一直都是。”他们需要走出两人围起来的天地,拥有各自的生活,彼此不再是唯一的支柱。他知道,只要他不放手,叶庭就不会离开。可是到时候了。他们已经走到了那个节点,他明白,但他还没有一个十岁的孩子果断、干脆。就像生长痛一样,是到下个阶段的必经之路。他抬起头,望向冯诺一身后。“我想放手了,”他说,“我应该放手了。”冯诺一看向门口,叶庭站在那里,神色黯然。“好。”他说。第70章 北京 17岁(29)圣诞节前夕,文安搬回了家里。在这个西方传统节日里,大洋彼岸没有生意可做,郑墨阳启程回国了,家里又恢复了过去的热闹吵嚷。在欢腾的气氛里,文安的注意力从腿痛上暂时转移。出于补偿心理,冯诺一过圣诞节很认真,房间里有一颗硕大的圣诞树,屋顶也吊起了槲寄生。他忙前忙后地挂彩灯,装铃铛,为了圣诞树顶上是黄色还是红色的球,烦了文安三天,最后装球的时候差点掉进树里。平安夜,就着不知从哪来的一百根蜡烛,他们在树旁度过了第五个圣诞节。文安把礼物递给家长们,冯诺一拆包裹的眼神闪闪发光。里面是一个很厚的绘本。“《光子星》。”文安说。《光子星》是冯诺一入选星云奖的短篇小说。他打开绘本,扉页是一颗正在公转的星球,明亮的蓝色拖着长长的尾巴。没有作家能拒绝这样的礼物——把自己的每一段文字变成画面,让自己创造的世界跃然纸上。然后,文安拿着绘本,坐在圣诞树旁边,读给大人们听。就像小时候他们读书给他听一样。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冯诺一不知道他练了多久,才能读得这么完美。他抱着绘本,热泪盈眶。这实在是个感人的场景,连郑墨阳都动容了。他伸手接过自己的礼物,打开盒子,从里面勾出一个马克杯。“等等,”郑墨阳说,“为什么他的礼物这么精致,我就只有一个杯子?”冯诺一指了指杯子上写的字,“世界上最好的爸爸”。郑墨阳看着他,这种杯子网上到处都是,十块钱就能送货到家。“那个图,是我画的。”文安嗫嚅着,指向文字下面的画,画上是一个Q版小人——Q版帅哥小人——抱着一只猫。“这画上是我们两个人,”郑墨阳指着自己和冯诺一,“怎么知道这是给我的礼物,还是给他的呢?”冯诺一猛拍了一下郑墨阳的后背:“孩子给你你就收着,废话真多!”郑墨阳觉得受到了冷落,但他把这个杯子放到办公室里,秘书每次给他泡咖啡,都要盯着Q版小人看很久。叶庭给两位家长送了成对的袖扣,是他在商场买的。冯诺一举着袖扣细细观察,然后悲哀地意识到,孩子已经比自己有钱了。两个青少年拒绝在家长面前揭晓给对方的礼物,冯诺一嘟囔着“好吧好吧”,宝贝地抱着绘本,一溜烟跑了。房间里只剩下圣诞树和蜡烛。光影摇曳中,文安用手指摩挲着树上垂下的彩球。他知道叶庭要走了,他们还没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他们只是……就这么心照不宣了。之前,他在某个地方听过一句话——我们彼此了解到不用坦诚的地步。他们彼此了解到不用坦诚的地步。许久之后,叶庭问:“礼物不给我吗?”文安想了想,摇摇头:“这个……其实是之前准备的。现在送,不太好。”叶庭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分手之前。叶庭看着他,说:“我的也是。”文安把手收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所以……”这个圣诞节没有礼物了。他们在圣诞树旁沉默下来。蜡烛摇曳了一下,屋里的光影跟着晃了晃。文安踌躇着开口:“你什么时候走?”“下个月十号,”叶庭说,“那边开学早,住处什么的也要提前准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