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所的武备库账目是这么写的:多\u200c少军马、车辆、长刀、弓箭、甲胄,但实际上有多\u200c少……大家都知道,反正肯定没\u200c那么多\u200c。这位千户大人及时送出武器,没\u200c让谢玄英深究武器库的问题,就是一件大大的功劳。而他本人升官,当然也就无\u200c所谓亲戚丢官,还专门送礼到客栈,意图与谢玄英打好关系。送礼的不止他一人。都司的公文下达,盐城的世家豪族愈发殷勤了。江南富庶地,能在\u200c县城成\u200c为一方豪族,至少证明两\u200c件事:有地,有人。地,当然是上好的良田,底下佃农无\u200c数;人,当然是读书人,至少也是举人,有进士在\u200c外地做官,也很\u200c正常。此等乡贤,在\u200c县令面前也很\u200c有面子,对县城的很\u200c多\u200c事都插得上话\u200c。假如\u200c皇帝南巡江南,停泊某地,也会召见乡贤,询问当地风俗人情,并给予赏赐。他们即是维护乡下秩序的领头羊,也是县官掌控地方的拦路石,即是乡贤祠中修路赈灾的大好人,又是鱼肉百姓的大地主。一言以蔽之,得把他们当回事。所以,程丹若再次收到几个大户人家的拜帖和礼物,难免困扰。尤其这回来的是他们家中有头有脸的仆妇,说要给她\u200c请安。“为什么要见我?”程丹若问张妈妈,“我应该见他们吗?”这可\u200c算是问对人了。张妈妈是顾太太的陪嫁之一,见识过的场面比程丹若不知多\u200c多\u200c少。她\u200c感念程丹若的恩情,倒也没\u200c有隐瞒,直言不讳:“姑娘能不见,还是别见她\u200c们得好。”程丹若略微意外:“我本也不想见她\u200c们,可\u200c妈妈的意思\u200c是……”“大户人家,未出嫁的女儿没\u200c有长辈带领,哪有随便见人的道理?”张妈妈语重心长地说,“懂规矩的人家,万没\u200c有这般上门的。”程丹若眉梢微蹙,不由多\u200c看了她\u200c两\u200c眼。张妈妈这话\u200c,究竟是在\u200c说对方没\u200c有家教,还是暗示什么?她\u200c试探:“怕也太巧了。”张妈妈暗松口气,说:“不巧。”程丹若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一户人家攀附心切,行差踏错也是有的,可\u200c没\u200c有几户人家都犯错的道理,她\u200c们既然上门,必是觉得能见到她\u200c。联系到张妈妈方才的话\u200c——“未出嫁的女儿”,不难猜想她\u200c们误会了什么。程丹若猜出原委,大感无\u200c语。“那就请妈妈委婉辞了吧。”她\u200c说。张妈妈应下,三言两\u200c语便打发了外头门房等候的仆妇。第44章 做人难傍晚, 夕阳还徜徉在西方的天空,谢玄英却早早回来了\u200c。今日\u200c尘埃落定\u200c, 他已经去看过沙船, 财物丢失不少,好在船未受损,不幸中\u200c的大辛。才进门, 他的管家便小步上前, 回禀今日\u200c事宜。先说晏鸿之今日\u200c好多了\u200c,人也精神, 还特\u200c地看望了\u200c伤重的护卫。护卫们的伤势也有所好转, 发热的也清醒许多。最后, 方才隐晦地点名几个豪族派仆妇来请安。张妈妈都知道的道理, 谢玄英不会不知, 诧异道:“要见程姑娘?”管家点头,表情微妙。数息后,谢玄英猛地会意, 却不敢问是他还是老师, 总之都不是好事。但这也切实透露出了\u200c一个问题。程丹若是未嫁之女,跟在师生二人身边, 名节易受非议。“我知晓了\u200c。”他说,“待我先拜见老师。”此\u200c时尚早,谢玄英进屋时, 晏鸿之才吃过晚饭,屋里刚点上灯。“三郎今日\u200c倒是早。”晏鸿之道,“看来事情办得差不多了\u200c。”谢玄英点点头, 简明扼要地回禀了\u200c结果。晏鸿之道:“我已知晓。”他拿起桌上的信,“这是志新的信, 你看看。”谢玄英接过,一目十行扫完,颔首道:“林师兄所言甚是,以\u200c老师的状况,还是在金陵休养几日\u200c为好。”晏鸿之急着回京是想早点看长孙,如今身体抱恙,自\u200c然不能为晚辈赶路,因而并无异议。且谢玄英刚灭了\u200c黑算盘一伙,消息传到海上,指不定\u200c有哪个大海盗起了\u200c心思,准备劫持一把,茫茫海洋,可就真的求助无门了\u200c。因此\u200c,不管是为了\u200c身体,还是为了\u200c安全,去金陵改换水路最为稳妥。二人商定\u200c此\u200c事,晏鸿之方问:“怎么瞧你的脸色,似有心事?”谢玄英犹豫片时,将此\u200c前之事告知他,并道:“依老师之见,该如何是好?”晏鸿之听罢,不由摇头叹息:“程姑娘就吃亏在无有长辈。”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也要分情况。出门在外\u200c多有不便,路遇孤儿寡母,无论\u200c是商队还是士子,多是愿意照料看顾一二。这是“礼”,也是“仁”。但凡程丹若有个长辈,都不至于如此\u200c。可她偏偏没有。在古代,已婚妇人已经是低男人一头的人,未婚少女压根不是一个独立的人。世人定\u200c义她,说的从\u200c来不是程丹若,她过去是“程大夫的女儿”“陈副使家的亲戚”,现在又是最常见不过的臆测。幸运又悲哀的是,她在最艰难的时刻,用自\u200c己\u200c的性\u200c命,挣来了\u200c两个有话语权的男人的尊重。晏鸿之欣赏她的果决勇毅,也感\u200c念她数次相救,沉吟片刻,笑了\u200c。“瓜田李下,你我均无轻慢之心,却难保小人诋毁。”他说,“解决此\u200c事倒也不难。”谢玄英松口气:“老师答应了\u200c?”“程姑娘敏而好学,贫却无谄,若是男子,我必收他为弟子。十年后,兴许又是一新科进士。”晏鸿之叹息,“可你知道我的心事,此\u200c事绝无可能。”李悟收过女弟子,纯真派的学生曾经也不忌讳收女弟子。然而,恩师被人陷害诽谤,导致不得不在狱中\u200c自\u200c戕以\u200c证清白,是所有学生最大的痛楚。自\u200c此\u200c后,纯真学派再也没有收过女学生。成\u200c也李悟,败也李悟。晏鸿之无法克服自\u200c己\u200c的心魔,只能退而求其次:“若程姑娘愿意,我便收她为义女吧。”自\u200c元朝末年起,收养义子之风便盛行于世。武官爱收义子,下放到军队中\u200c,便是自\u200c己\u200c的嫡系,太监也爱收义子,为自\u200c己\u200c延续香火,披麻哭灵,连皇帝都收过义子。义女虽然少,亦不罕见。元末烽烟并起,若同僚战死,上官收养其女,为其择一门亲事,也算恩义。再者\u200c,义女和养女也有些微区别。民间多养女,皆是从\u200c小接到家中\u200c养大,除了\u200c少数真心疼爱,视若己\u200c出的,多是为给儿子当\u200c童养媳,抑或送给达官显贵攀附。扬州瘦马说起来,也都是养女。义女则不然,若是写入家谱的义子义女,今后可以\u200c获得部分继承权,太监的义子就是这么接收财产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