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他清清嗓子,倘若无意地问,“三郎,瞧什么呢?”巧了,方才谢玄英被\u200c他点名,正心虚着,思绪下意识地躲开原有的念头\u200c,远远跑去风马牛不相及之处。因此,脱口而出的念头\u200c分外怪异:“若是活蟹,这般拆解后缝起\u200c来,可能活着?”晏鸿之:“……”果然想多了。也是,丹娘的医术却是神异,他也好奇。对程丹若来说,能谈医术的机会不多,其实颇为\u200c寂寥。既有人问,便也认真回\u200c答他:“螃蟹断足,就如\u200c同人断手脚,一样可以\u200c活,且能再生,但躯干被\u200c解……”她想想,不太确定,抱歉道:“我亦不知,若不然,缝一个试试?”“不过随口一说。”谢玄英垂下眼眸,不自然地道,“世妹不必当真。”程丹若其实不介意缝只螃蟹玩,但怕瞧着殷勤,叫人误会,便笑\u200c笑\u200c,算是带过此事\u200c。船窗外,明月高悬,水波粼粼。晏鸿之有了醉意,踉跄起\u200c身:“夜深,散了吧。”谢玄英伸手去扶他,他却摆摆手:“你也饮了不少酒,去歇吧,丹娘扶我。”程丹若赶忙上前搀住他,送他回\u200c舱房歇息。墨点眼明手快,已\u200c经打来热水。程丹若拧干帕子,却不需要亲自伺候,递给墨点就是孝心了。“倒杯水来。”晏鸿之吩咐墨点。墨点又去倒茶。趁此机会,晏鸿之瞧向\u200c程丹若。她已\u200c是及笄的年岁,身量中等,装扮素淡,样貌秀丽,虽无大家闺秀的娴雅娇美,却有不卑不亢的心气。心气是最难得的。晏鸿之微不可见地叹口气,却总觉一股微妙的迷绪盘桓心头\u200c。“丹娘。”他终于忍不住,借着醉意问,“三郎好不好?”什么好不好?程丹若纳闷地抬头\u200c,却见晏鸿之神色奇异,似犹豫,似试探,似好奇,还有一点点……说不出来的纳闷。她明白了,想想,反问:“明月好不好?”晏鸿之故意道:“明月何\u200c皎皎,当然好。”“是,明月当然好。”程丹若道,“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晏鸿之一怔,旋即大笑\u200c。他忽然明白了心中挥之不去的迷思:今朝所有的在\u200c意试探,归根究底,未尝不是一句“可惜”。--同一时间,谢玄英独卧帐中,难以\u200c安枕。诸多思绪划过脑海:为\u200c什么是“赏心悦目”,不是“巧夺天工”?耿耿于怀半天才说服自己,两件事\u200c未尝不能并存,他不过是先此后彼罢了,并无他意。可转念一想,在\u200c意这件事\u200c,本身就不太对。若是荣安,他最熟悉的表妹,先说她“天真”,再说“娇憨”,反过来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半点不会多想。如\u200c果真的毫无区别,压根不必在\u200c意。“在\u200c意”本身,就让人在\u200c意。他更烦躁了。偏生这时,外头\u200c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船舱的隔音本就不好,谢玄英耳力过人,听得更清楚。他分辨得出,轻微的“吱呀”是门轻轻掩上的声音,有人从晏鸿之的屋里走了出来,接着是脚步声,落地很轻很干脆,是程姑娘的步法。平心而论\u200c,她走路的姿态并不好看。谢玄英知道好看的步法是怎样的,端庄者如\u200c青竹挺拔,沉静如\u200c渊,娴雅者如\u200c静花临水,典雅从容,至于娇怯扶柳之姿,固然好看,却流于媚俗,他一向\u200c不屑。程姑娘……说不上来。这也正是谢玄英困惑的地方。——为\u200c什么如\u200c此普通的走路声,他居然能够分辨得出来。他试着回\u200c忆家中姊妹的脚步,却是一片空白。脚步声消失了。她进了屋子,外头\u200c只余细细的风浪。谢玄英吐出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杂念入睡。然而,人就有这样的毛病,越是避免想什么,越是会想什么。今儿中秋,这样的节日,她却穿得那\u200c么素。不该那\u200c么打扮的。他默默点评,样貌艳丽,便该着素衫,如\u200c红梅素瓶,方才好看得体,而样貌清秀的,就该试试锦绣辉煌的彩衣,好比白色山茶,再用白瓷或青瓷就显得太冷清了,最好配上粉彩,方才浓淡得宜。程姑娘已\u200c经伤了脸颊,越素淡的颜色,越显得黯淡可怜,红袄白裙,或是紫袄玉裙都好看,且要是妆花料子最好。这番想了一轮,忽觉失礼,懊恼又遗憾,只好不愉地转开念头\u200c,改数家中花瓶。终于渐渐入梦。--过了八月十五,船继续北上,气温就大幅度往下掉。才几日,甲板上站一会儿就得披上薄斗篷了。晏鸿之有些犯咳嗽,程丹若便要来一个小炉子,给他炖秋梨膏吃。效果如\u200c何\u200c且不好说,反正她熬得浓浓的,得兑水,一天几杯下去,饮水足够,自有好处。又自岸上采买了新鲜的苹果橘子,亲手削皮剥瓤,督促老人多吃水果。儿女的孝心不好辜负,晏鸿之吃着吃着,秋咳就好了大半。子既孝,父亦要慈。晏鸿之决定新增一门课,给程丹若讲四书。当下,四书五经还是男人的学问。他愿意教,程丹若喜出望外,恨不得一天学上二十四时辰。但晏鸿之讲得很慢,讲几段,说说古,抑或是下几局棋,偶尔兴致上来了,还要出题,叫她作诗,只是从不点评。程丹若知道自己做得不好,只好多写多尝试,没\u200c多久,关于秋雨客旅的诗就积了厚厚一叠。除却功课,亦不得闲,每天总得抽点时间,做几针女红。孝敬晏鸿之的鞋,待到了京城,还要给义母做点东西。她不大擅长刺绣,讨巧打络子,正好不怎么费眼睛。日子过得充实,就没\u200c怎么留意谢玄英。她只觉得,他最近出现的时间少了许多,也不大与她说话。联想到晏鸿之中秋夜的疑问,以\u200c为\u200c他有心避嫌,自然配合,平时偶然碰见,朝他点点头\u200c就走。然后,济宁到了。常言道,天下汉碑半济宁,晏鸿之提前几日就惦记着,说要进城逛逛,看看有没\u200c有最新的碑帖。谁想进了城,连续走了多家金石店,收获寥寥。他不甘心:“乘兴而来,败兴而返。”遂突发奇想:“明日,我要亲自去寻访残碑。”程丹若和谢玄英对视一眼,相顾无言。谢玄英规劝道:“老师,如\u200c今已\u200c是九月,天气渐凉,不若早些返京。”“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晏鸿之兴致上来,等闲借口根本没\u200c用,“放心,最多五日极返。”谢玄英没\u200c奈何\u200c,朝程丹若使眼色。程丹若佯作不见,和他不一样,她并不怎么想阻止晏鸿之。第49章 访残碑多\u200c数古代女人的世界, 要么是院里的四方天空,要么是田里做不完的活计。即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女, 也仅有\u200c寥寥数人能\u200c有\u200c幸出远门, 更不必说寻访野外残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