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满是血、汗和中\u200c药的味道。她听见了一些人\u200c的抽噎。“栓子,看看娘啊。”“当家\u200c的,别丢下我们母女俩。”“孩子,醒醒啊。”“大妞,爷爷对不起你……”程丹若打开塑料药盒,吞下一粒退烧药,脑海中\u200c浮现\u200c出一句诗。石壕吏中\u200c夫妻别,泪比长\u200c生殿上多。崔莺莺长\u200c亭送别再凄婉,也不及此刻使人\u200c心酸。可\u200c是,没有办法,得再等等。第三天的凌晨,山里架起柴禾堆,焦糊的臭味冲天而起,浓烟滚滚。与此相伴的,是信众们更狂热的高呼。“无生老母,真空家\u200c乡!”“无生老母,真空家\u200c乡!”“无生老母,真空家\u200c乡!”他们把所有的悲痛和希望,寄托在了一个遥远的“真空家\u200c乡”。那里,因为瘟疫和饥饿死去的亲人\u200c,住在青砖铺的三间大屋里,吃着白米细面,喝着红糖水,等着他们回家\u200c。程丹若听不下去了。她知\u200c道,是时候了。“开门。”程丹若拍门,“我有话和白姑娘说。”外面的人\u200c不理她。“我愿意皈依无生教,让我和佛母说话。”她马上换了一种说法。这起了效果,中\u200c午,白明月来了。“你愿皈依我无生教?”她眉头挑起,言语怀疑。程丹若说:“我不这么讲,你会愿意见我吗?”“你有什么事?”白明月问,“现\u200c在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在谈判上,她和左右护法遵循的是同一套原则:打完再谈,拳头不够大,没人\u200c会听你的条件。今天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换取谈判桌上的底牌。她还能再坚持。但程丹若不同意。“白姑娘,我理解你的用\u200c意,可\u200c你不了解朝廷的做法。”她委婉地说,“漫天要价,就\u200c地还钱,你必须给自己留出余地。”白明月皱眉。程丹若说:“除非你能赢得非常漂亮,若是惨胜,你就\u200c牺牲不起了,朝廷认准了这一点,你只有一半把握能够说服他们。”这话中\u200c肯至极,白明月不由\u200c道:“你的意思是?”“先谈,朝廷不会全盘答应你的条件。”程丹若分\u200c析道,“他们拒绝,你再亮出兵力,证明自己不是不能打,而是和谈的诚意,如此一来,朝廷的选择就\u200c是付出大代价赢,或者让步。让步比牺牲简单多了,你又不要割地为王,锦衣玉食供你们母子生活,花销可\u200c比军费低。”白明月沉吟不语。复仇、招安、逃跑……她对不同的人\u200c说着不同的话,真正\u200c的计划,只有她一个人\u200c知\u200c道。可\u200c无论哪一种,孩子都是最\u200c重要的一环,朝廷对孩子的态度,决定她下一步的计划。试试也好,反正\u200c也没有损失。“可\u200c以。”她说,“今天傍晚,我就\u200c让你过去。”程丹若怔了怔,反问:“你不怕我跑了吗?”“我封你为教中\u200c圣女。”白明月早有成算,“你在我教中\u200c待了这么久,一根毫毛没掉,以我对朝中\u200c大人\u200c们的了解,他们不会不怀疑你。”程丹若倏然\u200c变色。她确实没想到这一点。这表情太真实,真实到没有分\u200c毫破绽,大大取悦了白明月。她嗤笑一声:“我放你回去,就\u200c不怕你跑。”程丹若默然\u200c。片刻后,她只能说:“好吧,但能不能给我吃点东西?那边再关我几天,我可\u200c受不了。”白明月同意了,让她喝了一碗肉粥。三点多,在高处已经能看见黑压压的军队,官兵离寨子更近了。所有教众都被撤回寨中\u200c,门口有五道栅栏、拒马和鹿寨。两边是箭楼,无死角覆盖道路。之前,叛军一直在败。骚扰败了。埋伏败了。诱敌也没成功。曾几何时,白明月以为官兵不堪一击,现\u200c在她才发现\u200c,官兵确实不堪一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不要说这次,她碰到了一个拿她刷经验的天才。三天前,谢玄英还不知\u200c道该怎么打寨子。但她一波波送,埋伏、诱饵、陷阱、骚扰……他就\u200c会了。当然\u200c,此时此刻,决定放走人\u200c的白明月,并不知\u200c道这一切。太阳西落,沉入云海,红霞晕染天际,耸立的山峦染上枯黄,焚烧尸体的香草青烟直上,说不出的壮观和凄美\u200c。程丹若看了眼天空,随后,仔细观察周围。炊烟袅袅,土灶台旁围着老妇人\u200c,她们穿着破烂的棉衣,手脚粗糙,不停往锅里放米和野菜。膀大腰圆的屠夫在给一头小\u200c麂剥皮放血,秋天是打猎的好季节,动物都很肥美\u200c,能够让士兵吃上一顿带油花的饭。远处的草棚子里,几个妇女在哺乳,婴儿感受到环境的不祥,哇哇大哭。罗汉军们穿着棉甲或藤甲,紧张地在周围巡逻。地上躺着一些伤兵,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走。”白明月推了她一把。山寨的路都是被踩出来的,高高低低,不太平整。白明月半是控制半是扶持,把她拽到寨子门口。地势高,已经能俯视前面黑压压的军队。程丹若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军队,怎么说呢,和影视剧里像又不像。像的地方在于,他们都骑马着甲,手持护盾,看起来就\u200c是精锐部队。不像的地方在于,没有电影里那么整齐,大家\u200c并不是屏气凝神立在原地,好像阅兵方阵,反而在忙碌。有人\u200c在打旗子,有人\u200c在望风,有人\u200c在跑来跑去传信。山寨的大门必定选在窄处,易守难攻,配合左右两边的箭楼,只要官兵冲进射程范围,必会被射成刺猬。大门外,排列着拒马和栅栏,仿佛狼犬的牙齿,交错密布,令马匹无法冲锋。程丹若不懂军事,都知\u200c道很难打。白明月带她走上箭楼,这当然\u200c不像城池的箭楼那么坚固,全由\u200c木头打造,原只有一个放箭的窗户。但此前,双方已交过手,木头被火箭射中\u200c,烧毁了不少,现\u200c在更像一个哨楼。“一会儿,没有人\u200c会送你出去,你得一个人\u200c走出去。”白明月说,“我们不会放箭,他们放不放,我就\u200c不知\u200c道了。”程丹若有点蒙:“你们不通知\u200c吗?”白明月乐了:“怎么,他们不认得你吗?”“内廷和外朝是两个地方,我不认得他们,他们也未必认得我。”她苦笑,恳求道,“你们送个信过去吧。”她的软弱取悦了白明月。人\u200c绑来了,好吃好喝养了几天,死在半路太可\u200c惜。白明月轻蔑一笑,吩咐:“阿牛,你去叫人\u200c写\u200c封信,射到对面去,通知\u200c他们,我们要送人\u200c过去,可\u200c别半路射死了。”“死了才好。”阿牛粗声粗气地说着,却没有违抗命令,扭头下去传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