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赤韶笑眯眯地说,“你怎么来了?”“我\u200c来看看你。”赤香问,“你阿公呢。”“在家呢。”赤香招招手,拉着她一块儿去找赤韶的外\u200c公。他也是金竹寨的寨主,听说赤香想带赤韶去夕照,张口就拒绝。“去你那儿作甚?”外\u200c公说,“我\u200c还养不活她?”赤香劝道\u200c:“赤硕现在跟着造反,万一输了,岂不是连累她?不如跟我\u200c走,我\u200c们家不掺和这些\u200c,总能保她一命。”外\u200c公沉吟不语。她又说:“官兵就在永宁,金竹是离得远,可你们也是赤江的,谁知道\u200c会不会打过来。”赤韶却摇摇头:“我\u200c不想离开阿公和阿婆。”外\u200c公皱眉,过了会儿说:“也有道\u200c理。”赤韶急了:“阿公!”“汉人凶得很\u200c。”外\u200c公说,“你去避一避,我\u200c们大不了往林子里\u200c一躲,能有什\u200c么事儿?”赤韶抿起嘴巴,不乐意\u200c了。外\u200c公摆摆手,示意\u200c她出去:“我\u200c和你姑单独说说话。”赤韶不情不愿地退出去,却不走远,趴在门板上偷听。外\u200c公:“你和我\u200c说说实话,到\u200c底作甚带她走?”赤香:“显贵说,从\u200c来和汉人造反的,没有个好下场,赤硕我\u200c管不了,总不能让韶儿再丢命。”外\u200c公沉默了会儿,问:“赤江保不住了吗?我\u200c听说黑劳很\u200c有本事。”“他再有本事,还能做赤江的主?”这话是夕显贵说的,赤香和老头子没什\u200c么男女之爱,但服他这个丈夫,笃定\u200c道\u200c,“韶儿跟我\u200c走,你们还有条退路。”一片寂静中,赤韶听见外\u200c公低沉的声音:“行。”听到\u200c这里\u200c,她就知道\u200c大局已定\u200c,不敢再偷听,踮起脚尖,一溜儿烟钻进了林子。竹林比外\u200c头更深、更暗、更诡诞,好像藏着什\u200c么猛兽。密林深处,一间乌黑的竹楼静静地立在那儿,周围不见半个邻居,黑洞洞的,好像一条张口的巨蛇。赤韶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阿婆。”屋里\u200c,一个盘腿的苗族老太婆抬起了头。她皮肤很\u200c白,白里\u200c透着青色,几条小蛇在地上爬来爬去,鳞片磨蹭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是金竹寨的蛊婆。年轻的时候,她和寨主儿子相\u200c恋,却被棒打鸳鸯,于是两人私奔外\u200c逃,可没过多\u200c久,就被寨主抓了回\u200c来,彼时,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回\u200c来后,她生了个女儿,可按照寨子里\u200c的规矩,蛊婆不能结婚,所以把孩子给了情人,自己搬进了竹林深处,鲜少露面\u200c。可赤韶不管这些\u200c,她娘难产而死,爹也死得早,外\u200c公宠她,她就经常溜进林子里\u200c找阿婆。“阿婆。”她盘腿坐下,“姑姑来了,她要带我\u200c去夕照。”蛊婆很\u200c冷淡:“去吧。”“我\u200c舍不得你们。”“留在这对你没好处。”她冷冰冰地说,“你不能管寨子,难道\u200c想和我\u200c一样,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u200c?”赤江有多\u200c个寨子,各寨都有自己的寨主,平日里\u200c听土司调遣,但寨主之位多\u200c是父子相\u200c继。土司强硬些\u200c的,或许能让儿子接手,可赤硕和赤韶不熟,不可能为她安排。赤韶的命运不是当蛊婆,就是嫁出去做寨主夫人。然而,今年十四岁的赤韶没想这么多\u200c,反倒替亲人鸣不平:“生病的时候想到\u200c阿婆,平时怕您怕得和鬼似的,真是没有道\u200c理。”蛊婆抚摸着盘桓在手腕上的蛇,它嘶嘶地吐着信子。“出去吧。”蛊婆的视线穿过竹楼,投向茫茫大山的彼岸,“走到\u200c外\u200c面\u200c去,看看外\u200c面\u200c的世界。”赤韶愣住,抬头看向自己的外\u200c婆。她眼\u200c底迸出热切的光,像一只\u200c飞过山峦的雄鹰,而不是只\u200c在地上爬行的毒蛇。但这样的光辉,只\u200c有一瞬间,很\u200c快归于寂灭。“你该走了。”她对外\u200c孙女说,“以后,不要再来了。”*程丹若紧急从\u200c贵州城调来了玛瑙和梅蕊夫妇。没办法,她缺人带孩子了。“梅蕊,这是爱娘。她爹金先生是我\u200c新聘的西席。”程丹若搂着一个十一二岁的黄毛丫头,和梅蕊道\u200c,“交给你照顾了。”梅蕊十分吃惊,瞄了一眼\u200c她的肚子,满头雾水——您肚子都没大呢,请什\u200c么西席啊?程丹若没多\u200c解释,和女孩说:“这是我\u200c家的管事媳妇,你管她叫蕊姑姑就行,以后要听话。”“您放心。”金爱娘撑起一张笑脸,“蕊姑姑好,夫人嫌我\u200c是个野丫头,请您多\u200c管教啦。”梅蕊忍俊不禁,点头应道\u200c:“夫人怎么说,我\u200c怎么办。”“去吧。”程丹若松开金爱,“好好学规矩。”“明白,指定\u200c不能给您丢脸。”金爱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退下了。这时,玛瑙才好奇地问:“这是哪来的孩子?”“送上门来的。”程丹若想起这事,心里\u200c也有点感慨。那天下午,她如往常一样义诊,准备下班的时候,忽然被一对父女拦住了。当爹的说:“程夫人留步,晚生有话要说。”她驻足:“何事?”“请借一步说话。”程丹若见他们是父女两个,爹是书生,孩子也小,便让他们进屋说话。离奇的一幕发生了。刚坐定\u200c,金老爹就说:“说来惭愧,程夫人乃是朝廷命妇,侯门子媳,原轮不到\u200c我\u200c说这样的话,可在下不吐不快,还请夫人见谅。”女孩点头。程丹若很\u200c好奇他们的来意\u200c,便道\u200c:“但说无妨。”“夫人是子真先生之女,谢巡抚的发妻,更要紧的是,陛下跟前\u200c的红人。又发明了毛衣,治疗了鼠疫,名望高,备受朝廷重视。”金老爹开口就是一顿猛夸,搞得程丹若以为是个拍马屁的,才准备端茶送客,他忽然急转直下——“但是——”她:“嗯?”“您是个女人。”金老爹平平淡淡地说,“您的护卫姓谢、幕僚姓谢,拿着的印鉴也姓谢。”“所以?”“夫人需要一个自己人。”金老爹起身作揖,“晚生不才,愿效犬马之劳。”正如金家父女所料,程丹若有点惊讶。一个正儿八经的儒生,要给她当幕僚?不是投向谢玄英,直接投她。“我\u200c能问问原因吗?”她笑,“都说五十少进士,你方而立,何不读书科举,偏要投我\u200c一介妇人?”金老爹说:“不敢欺瞒夫人,晚生只\u200c考了童生,试了两次院试,均落榜,可见不是这块料子。”“那去私塾启蒙,或是给人做西席也好。”她道\u200c。金老爹又道\u200c:“晚生志不在此。”他起身,侃侃而谈,“在下屡试不第,亦有为百姓谋福之志,故欲寻明主,一展所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