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给\u200c女儿选这样一个夫婿？！芳娘见状，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眉宇间带着几分嘲弄：“父亲给\u200c我选的，是他觉得可靠的人选。”“那是我父亲同门\u200c师兄的儿子，人品端正，家\u200c风清和，并无妾侍。原配妻子辞世三年之后，才开始议亲，也是很有才华的，有我父亲的这层关\u200c系在，舅姑也会善待于我，这么一说，是不是还不错？”姜丽娘默然。芳娘又笑了笑。她以一个非常失礼的姿态坐在床边，两手\u200c抱膝，下颚垫在膝盖上\u200c，神色凄迷：“可我不想，不想嫁给\u200c他。即便他是一个好人，我也不想嫁给\u200c他。丽娘姐姐，我有错吗？”姜丽娘注视着她，良久之后，摇了摇头：“你没有错。”怎么能说她有错呢？盲婚哑嫁，稀里糊涂的把后半辈子赌进去了，不想赌，有错吗？父亲选好的未来夫婿，就一定合乎女儿的心吗？如果说芳娘逃婚有错，那她姜丽娘岂不是错上\u200c加错？非得马上\u200c找个人家\u200c嫁过\u200c去，再生几个儿子才算对得起家\u200c中爹娘！芳娘笑了笑，又说：“即便他没有大我十五岁，没有四个孩子，他没有成过\u200c婚，他是个顶好的人，可我就是不想嫁给\u200c他，我有错吗？”姜丽娘说：“没有错。”芳娘终于露出了一个发\u200c自内心的笑容。她真挚的说：“谢谢你，丽娘姐姐。谢谢你叫我知\u200c道，这么想是没有错的。”芳娘拿起筷子，夹了面往嘴里送，吃了一口下肚，才突然想起似的说：“丽娘姐姐，使人去给\u200c我家\u200c里送信吧。”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吃面。姜丽娘却没有如她所说那样吩咐人送信，而是拖着凳子再靠近她一些，低声问：“你是跟……一起出来的吗？现在又怎么会一个人来我这儿？”芳娘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这才回答她：“不是，我就是一个人跑出来的。我没有跟人私奔，之前说有心上\u200c人，是骗你的。对不起。”姜丽娘愕然的张开了嘴，却不知\u200c该说什么才好：“芳娘，你……”芳娘却又笑了，很释然的：“我一定要有个心上\u200c人，才能逃婚吗？不能是我自己不想嫁人，所以才逃出家\u200c门\u200c吗？”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眼睫一垂，泪珠滚滚落下：“我知\u200c道自己跑不了多远，丽娘姐姐，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本事，我养活不了自己，倒是能做个女先生教人读书，但是谁愿意聘请我呢？又没有路引，备不住连长安都没出，就被拐子抓住卖了……”芳娘说：“我打从出门\u200c开始，就是想来找你。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听你说一句话。如果连你也说，我违背父命，不愿出嫁是错的，那我就认了，老老实实回去嫁人。”“可是我觉得你不会，不知\u200c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她眼睛里有光芒在闪烁，不知\u200c是泪光，还是别的什么：“知\u200c道天地之大，还有个人觉得我这么想不是大逆不道，不孝不悌，我就很高\u200c兴了。”芳娘又说了一遍：“谢谢你，丽娘姐姐。我不会给\u200c你添麻烦的，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让人去给\u200c我家\u200c里送信吧。”姜丽娘注视了她半晌，眉头蹙着，低声说：“你知\u200c道自己回家\u200c之后会怎么样吗？”芳娘坦然道：“我爹知\u200c道我如此\u200c不情愿，一定会主动上\u200c门\u200c致歉，请求退婚的。至于我，大概会被关\u200c在家\u200c里待几年吧，几年之后，要是我能弃暗投明，约摸着就会被远远的嫁了，要是不能，多半就要在家\u200c老死了。”姜丽娘一时不知\u200c该为她庆幸，还是该为她悲悯。庆幸的是这个时代风气开放，没有女子私逃出家\u200c就要被浸猪笼，亦或者一根绳子吊死的腐朽枷锁。悲悯的是芳娘小小年纪，却以一种如此\u200c漠然的态度，向她陈述自己来日的命运。可她又能为芳娘做什么呢？芳娘慢慢将那一碗面吃完，见姜丽娘尤且在出神，神色隐约露出几分不忍，反倒笑着劝她：“丽娘姐姐，不必迟疑了。叫人去送信吧。除此\u200c之外，你能怎么办呢？我上\u200c有父亲兄姐，旁有宗族亲眷，我的未来如何\u200c，你是做不了主的。”姜丽娘只得听从。湖州进门\u200c来收拾了碗筷，又体贴道：“已经给\u200c芳姑娘备了水，您要不要去梳洗一下？”芳娘摇摇头，礼貌的说：“谢谢你，湖州姐姐，不过\u200c不必了。我想很快就会有人过\u200c来接我了。”湖州目光在她身上\u200c落定几瞬，再看\u200c看\u200c一侧缄默着的姜丽娘，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时值半夜，姜丽娘与芳娘却都没有睡意。姜丽娘木偶一般坐在凳子上\u200c一言不发\u200c，芳娘反倒很有些闲情逸致似的，揭开灯罩，用银签子挑亮烛火的灯芯。姜丽娘看\u200c见少女脸颊上\u200c有细微的绒毛，烛火下镀着一层光边。她才十四岁呢。不知\u200c过\u200c了多久，门\u200c外有急促又沉重\u200c的脚步声传来，芳娘将银签子搁下，起身郑重\u200c向姜丽娘行了一礼：“丽娘姐姐，我要走了，今日之事，我很感激你给\u200c我的回答，多谢你。”姜丽娘将她搀起，还没等说句什么，门\u200c就从外边打开了。杨氏在前，姜宁在后——这还是姜丽娘第一次见到嫂嫂杨氏脸上\u200c出现如此\u200c盛怒的表情。她见状就知\u200c道不好，只是杨氏甚至都没给\u200c她反应的时间，三步并作两步近前，劈手\u200c先给\u200c了芳娘一记耳光！她还要再打，姜宁赶紧把妻子拦住：“徽娘，你先冷静一下……”杨氏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眼眶便慢慢的红了：“怎么会养出你这样没有心肝的东西！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你有没有想过\u200c家\u200c里人是如何\u200c的牵肠挂肚？！”“父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有多不容易，外人不知\u200c道，你难道也不知\u200c道？他才四十岁，头发\u200c就白了大半，要享受天伦之乐的人了，却因为你，要低三下四去跟人赔礼道歉！”芳娘捂着脸，低头不语。姜丽娘也柔声劝慰：“嫂嫂且息怒，芳娘还小呢，她又没往别处跑，就是到这儿来找我玩儿罢了……”杨氏别过\u200c脸去擦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姜宁温声规劝妻子，又给\u200c妹妹递了个眼神，叫她也赶紧劝劝芳娘，给\u200c姐姐服个软。姜丽娘只想叹气。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有错？杨先生吗？可他其实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标准，给\u200c女儿找了个夫婿罢了。以当代的标准，没人能够因此\u200c指摘他。杨氏有错吗？她气恼妹妹乱来，心疼鳏居多年，又因为婚事作罢要求低头致歉的父亲，又错在何\u200c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