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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抗拒她的过问。倪素不知他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她也不愿触碰他的难堪,夜雨声声,她在冗长的沉默中想了很久,才道:“那如果你有要我帮忙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灯烛之下,她清亮的双眸映着她的真诚。外面的雨声沙沙作响,敲击棂窗,徐鹤雪与她相视。他不说话,而倪素被门外的细雨吸引,她将剩下半块糖糕吃掉,看着在雨雾里显得尤其朦胧的庭院,忽然说:“下雨了。”她回过头来,“这样的天气,你就不能沐浴了。”因为没有月亮。徐鹤雪望向檐廊外,听着滴答的雨声,他道:“明日,你可以带我去永安湖的谢春亭吗?”“好。”倪素望着他。才接回兄长的骨灰,倪素难以安眠,她给自己上过伤药后,又去点燃隔壁居室里的香烛。做完这些,她又回到香案前,跪坐在蒲团上,守着灯烛,一遍又一遍翻那部尚未写成的医书里,属于兄长的字迹。而徐鹤雪立在点满灯烛的居室里,书案上整齐摆放着四书五经,几本诗集,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乍看花团锦簇,实则有形无骨,都是倪素白日里在外面的字画摊子上买来的。素纱屏风,淡青长帘,饮茶的器具,棋盘与棋笥,瓶中鲜花,炉中木香,干净整洁的床榻……无不昭示布置这间居室之人的用心。素雅而有烟火气。徐鹤雪的视线每停在一处,就好像隐约触碰到一些久远的记忆。他想起自己曾拥有比眼前这一切更好的居室,年少时身处书香文墨,与人交游策马,下棋饮茶。靠墙的一面柜门是半开的,徐鹤雪走过去,手指勾住柜门的铜扣,轻微的“吱呀”声响,满室灯烛照亮里面叠放整齐的,男子的衣裳。几乎堆放了满满一柜。铜扣的冷,不抵他指间温度。徐鹤雪几乎一怔,呆立在柜门前,许久都没有动。徐鹤雪躺在床榻上。香炉中的白烟幽幽浮浮,满室灯烛轻微闪烁。他闭起眼睛。脑海中却是长烟弥漫,恨水东流,漆黑的天幕里时有电闪雷鸣,刺激耳膜,一座高耸的宝塔悬在云端,塔中魂火跳跃撕扯,照彻一方。“将军!将军救我!”“我恨大齐!”数不清的怨憎哭嚎,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徐鹤雪倏尔睁眼,周身莹尘四散,生前所受的刀剐又在一寸又一寸地割开他的皮肉,耳畔全是混杂的哀嚎。不知不觉握了满手的血,他才感觉到捏在掌中的那枚兽珠很烫,烫得他指节蜷缩,青筋微鼓。烛花乱溅,房中的灯烛刹那熄灭大半。剧痛吞噬着徐鹤雪的理智,他的身形忽然变得很淡,漂浮的莹尘流散出强烈的怨戾之气,杯盏尽碎,香炉倾倒。倪素在香案前静坐,忽然听见了一些动静,她一下转头,却见檐廊之外,细雨之中,竟有纷纷雪落。她双手撑在地板上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出去。对面那间居室里的灯烛几乎灭尽,倪素心中顿感不安,顾不得雨雪,赶紧跑到对面的廊庑里。“砰”的一声,房门大开。廊上的灯笼勉强照见满室狼藉,零散的花瓣嵌在碎瓷片里,整张屏风都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屏风大片的素纱。室内满是香灰与血腥的味道。那个男人躺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乌浓的长发凌乱披散,平日里总是严整贴合的中衣领子此刻却是完全敞露的,他颈线明晰,锁骨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而时有起伏。“徐子凌!”倪素瞳孔微缩,立即跑过去。她俯身去握他的手臂,却沾了满掌的血,一盏勉强燃着的灯烛照亮他宽袖之下,生生被刀刃剐过的一道伤口。那实在太狰狞,太可怕,刺得她双膝一软,跪倒在他身侧。他仰起脸,那双眼睛看不清楚,也全然忘记了她是谁,他颤抖,喘息,颈间的青筋脉络更显,那已经不是活生生的人所能显现的颜色。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微弱的烛火照不进他漆黑空洞的眸子,周身的莹尘好似都生了极其尖锐的棱角,不再那么赏心悦目,反而刺得人皮肤生疼。“徐子凌你怎么了?”倪素环抱住他的腰身,用尽力气想将他扶起来,又惊觉他的身形越发淡如雾,她回头看了一眼案上仅燃的灯烛,才要松开他,却不防被他紧紧地攥住了手腕。倪素没有防备,踉跄倾身。他的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她的腕骨。倪素另一只手肘抵在地板上,才不至于压到他身上去,可她抬头,却见他双眼紧闭起来,纤长的眼睫被殷红的血液浸湿。他的眼睛,竟然在流血。倪素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撞见他睁开眼睛,血液沾湿他苍白的面颊,倪素被他那样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浑身战栗发麻。倪素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去够灯烛,然而手指才将将触碰到烛台的边缘,她的脖颈倏尔被他张口咬住。徐鹤雪遵从于一种难以克制的毁坏欲,齿关用力地咬破她细腻单薄的颈间肌肤。烛台滚落,焰光熄灭。第22章 满庭霜(三)徐鹤雪尝不出血腥的味道, 只知道唇齿间湿润而温热,他颤抖地收紧齿关,深堕于铁鼓声震, 金刀血泪的噩梦之中。“早知如此,将军何必卧身沙场, 还不如在绮绣云京,做你的风雅文士!”黄沙烟尘不止,血污盔甲难干, 多的是身长数尺的男儿挽弓策马,折戟沉沙, 那样一道魁梧的身影身中数箭, 岿然立于血丘之上, 凄哀大叹。那个人重重地倒下去, 如一座高山倾塌,陷于污浊泥淖。无数人倒下去,血都流干了。干涸的黄沙地里, 淌出一条血河来。徐鹤雪被淹没在那样浓烈的红里,他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只是一具血红的, 可憎的躯壳。无有衣冠遮掩他的残破不堪, 他只能栖身于血河,被淹没, 被消融。“徐鹤雪。”幻梦尽头,又是一个炎炎夏日, 湖畔绿柳如丝, 那座谢春亭中立着他的老师,却是华发苍苍, 衰朽风烛。他发现自己身上仍无衣冠为蔽,只是一团血红的雾,但他却像曾为人时那样,跪在老师的面前。“你有悔吗?”老师问他。可有悔当年进士及第,前途大好,风光无限之时,自甘放逐边塞,沙场百战,白刃血光?他是一团血雾,一点也不成人形,可是望着他的老师,他仍无意识地顾全所有的礼节与尊敬,俯首,磕头,回答:“学生,不悔。”他知道,这注定是一个令老师失望的回答,然而他抬首,却见幻梦皆碎,亭湖尽陨。只剩他这团雾,浓淡不清地漂浮在一片漆黑之中,不知能往何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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