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挺的神情变得颇为严肃,他手握银针,向倪素抱拳:“多谢倪姑娘,此事我清楚了。”“小周大人,我因家学渊源,也会金针刺穴之术,这原是我们倪家的一样绝学,若您信得过我,便由我来治吴岱,如何?”倪素终于说出她的意图。“不可。”周挺几乎是立时摇头。“为什么?”倪素愣了一瞬,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这般果断地拒绝。“倪姑娘,吴岱是吴继康之父,虽然害你兄长性命的不是他,但事出之后,他亦动用了多种关系为其子吴继康遮掩。”周挺顿了顿,看着她,“难道你心中不恨他吗?如何还要为他诊治?”“吴岱的确可恨,我也并非以德报怨。”“既如此,倪姑娘又何必要蹚这浑水?”周挺态度坚决,“你是个女子,你也知道夤夜司的牢狱到底是什么模样,何况男女终有别,你不应该……”“小周大人,你也要以男女之别来约束我吗?”倪素骤然打断他。周挺一时住声,他迎向面前这个女子的一双眼,因为太过清澈而令人一眼便能望见她的愠怒。“在我为兄伸冤的这件事上,小周大人与韩使尊都助我良多,我今日之所以说这些,是我以为自己尚有一些用处,可以还你与韩使尊的这份恩情,仅此而已,”倪素说着,察觉有风一直在轻拽她的衣袖,她便又道,“不过既然小周大人不愿,倪素便不好再多说,这便告辞。”她弯身作揖,也不等周挺说话,便转过身离开。周挺立在原地,而吴府门前的人已散了个干净,晁一松在旁小心翼翼地问:“小周大人,我……还去宫里请医正吗?”周挺回神:“请。”“诶,倪小娘子好像生气了,但这事儿……您也确实不好应下。”晁一松心中其实也觉得此事是万不能答应的,吴岱到底还是吴贵妃的亲爹,说不得吴贵妃什么时候就要复宠,如今官家也只让他们讯问,不许对吴岱动刑,谨慎些总归是没有错处的,那倪小娘子虽有家学,但谁晓得一个女子在家中又能正经学到多少呢?万一在她这里出了岔子,到时不单单只是她恐有牢狱之灾,他们这些涉事的夤夜司中人,只怕都要被问罪。周挺却在想她方才那句——“你也要以男女之别来约束我吗?”他似乎说了令她生愠的话。流言出于口舌,亦可杀人于无形,正如此前吴岱故意令人传他与倪素有私,为不使流言愈演愈烈,过分伤及她的清白,周挺避嫌至今,极少踏足南槐街医馆。男女大防,本该如此。可周挺不明白,她为何可以分毫不在乎那些诋毁,甚至敢再踏进夤夜司的大门,明明她不止一次受过刑,明明她最知道刑罚的残酷。她如何敢涉足这些本与她无关的事?他看不懂这个女子,她太不同,也太大胆,可若她一直如此,只怕于己无益。周挺并不理解她的这份锋芒。“她兄长的事已毕,便不该再沾惹官场上的这些事。”周挺翻身上马,嘱咐晁一松:“赶紧去,不要再耽搁。”春光正盛,且带几分难得的暖意。倪素穿走在热闹的街市,轻晃衣袖,引得依附于袖口边沿的淡雾散开,化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形。“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她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那两根银针并非是在吴府外发现的,而是他们将将要离开之际,在吴岱说了那番荒唐的疯话后,徐鹤雪看出端倪,走到他面前,从他斑白的乱发里取出的。吴岱的癫症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倪素只见徐鹤雪抽出的那两根银针,便明白过来。吴岱毕竟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做贵妃,又何况官家并不想治吴岱的死罪,若此时吴岱死得不明不白,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这背后还有更深的一潭水在等人涉足?“你既知吴岱的癫症是为人所害,便该明白,你一旦入夤夜司为他诊病,害他之人,亦能害你。”徐鹤雪停步,此时他并未在他人眼前现身,伸手摘下帷帽,郎朗日光底下,他的面容苍白而秀整,“倪素,我同你说过,你愿意为我点灯,愿意为我留在云京,于我而言,便已是莫大的帮助,这已经很好了。”“你可以为你兄长受刑,为他不要性命,因为他是你的至亲,而我却不能让你因我的事而涉险。”“兄长是我的至亲,所以我为他涉险是人之常情,而你与我,有什么干系?”倪素望着他,“萍水相逢?是吗?”“萍水相逢,不具名姓”,这话是说给苗太尉听的,还是,其实也是说给她听的?“并非如此。”徐鹤雪寂冷的眸底泛起一分涟漪。“那你告诉我。”倪素抿了抿唇,“徐子凌,有些事你不说,我就只能自己去猜,可我不是总能猜得对。”春阳落肩,而徐鹤雪却分毫感觉不到这分暖,他立在她的面前,片刻才从她的这番话里捡回心神。“我依附于你。”他说。料峭春风吹动他霜白的衣袂,“招我残魂,予我容身,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但我却不该让你为我再做些什么。”“你还有你的志向,我从不怀疑你这样的女子想做什么会做不到,而我的事太重,我并不想将你牵涉其中。”他一定要用“依附”这两字,却不单单仅指他不能离开她太远的这道禁制,字面之下,还有另一种释义。“可是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倪素越是听他说这样的话,就越发能体会到他骨子里的孤清,“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的付出与获得都该是相互的,你先为的我,所以我也来为你,我可以为你点灯,也可以帮你很多的忙,只要,你相信我。”他退一步,她却又进一步。时值三月,柳枝新绿,徐鹤雪只一抬头便得见碧丝婆娑,“我当然信你,但是倪素,你要好好地活着,过自己的日子,写成那部医书。”这个阳世曾对他坏过,但此刻身在这个春意浓烈的人间,他心中又觉得,活着应该也能是一件很好的事,至少,对她来说,应该如此。倪素几乎失神,周遭人来人往,偶尔有视线投注在她身上,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更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呆呆地站着。她忽然说了一句话,声音却很小。“什么?”徐鹤雪没有听清,便稍稍俯身。倪素看着他的侧脸,下颌线清晰而流畅,她又重复一遍,“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到吗?”“嗯。”徐鹤雪听清了,轻抬起一双清冷而剔透的眼,“你一定可以。”他已重新站直身体。整个人即便站在浅金色的日光里,也依旧冷冷淡淡的,像雾一样。倪素看着他,不知为何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几乎令她呼吸迟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