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没有。“徐子凌。”她捧着它,唤了好几声。它还是那一团淡薄的光,悬在她的掌中。无边的寂静中,倪素看向对面那张书案,案上放着一只纸鸢,她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它。这是一只莺。他亲手削的竹篾,亲手添的颜色,从骨到形,无一处不美。他时常一个人坐,要么安静地看书,要么在檐廊底下做纸鸢,像一捧清冷的雪,日光却怎么也晒不化。倪素临着灯,在书案前坐下,却不防衣带勾在一旁的匣子上,那匣子方长,看起来是专放画轴的,锁扣却没扣紧。她放下纸鸢,抽出勾在锁扣上的衣带,打开那只长匣,里面静放着一幅画。倪素认出那是之前她与徐子凌在永安湖游湖时画的那幅,那是她亲自请人装裱的。倪素伸手触摸它。半晌,才将它从匣中取出,解开系带,在案上铺展。她记得这幅画的所有细节,记得当日他在侧,用那支她塞给他的笔,描画湖景的神情与模样。永安湖畔的绿柳如丝,湖上的波光粼粼,游船一只,飞鸟成行……可是此刻,她的目光落在那画中的谢春亭,亭中本该空无一人,可却不知何时,竟添了一个女子的侧影。穿着与她一样的衫裙,梳着与她一样的发髻,手中还有一杯果子饮。甚至连她被风吹起的耳畔浅发,都那样明晰。眼泪如簇,毫无预兆地跌出眼眶。此间灯影明亮,倪素抬起手,那团漂浮的,淡白的光,又落来她的手掌。她想起今日刑台之上,想起张敬说的那番话,想起徐子凌不顾一切地俯身挡在他老师的身上。她忽然发觉,那落下来的断头刃,不止夺去了他老师的性命,也将他,又杀死了一次。第63章 永遇乐(二)张敬人头落地之时, 云京城中大雪弥漫。正元帝翌日醒来,让吴贵妃扶着在窗边站立了片刻,碧瓦之上积雪未化, 满目霜白。正元帝立时吐了一口血。“官家!”吴贵妃慌慌张张的,立即令梁神福叫人去太医局, 又与宫娥将正元帝扶回榻上躺着。“叫郑坚来……”正元帝胸口起伏。梁神福立时躬身应,“官家,奴婢这便令人去请!”太医局的医正最先赶到庆贺殿中, 跪在龙榻旁给正元帝搭脉,翰林院侍读学士郑坚便是在此时被梁神福领进来的。“臣郑坚, 拜见官家。”郑坚在帘外躬身作揖。“张敬私受良田千倾的奏疏是你上的,”正元帝躺在榻上, 一双眼睛半睁着, 根本没有看帘后的人,“郑卿,你可有想过你的这道奏疏, 会置张敬于死地?”郑坚心内一紧,今日这般局面,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上这道奏疏时, 从没想过凭此便能使张敬获死罪。“臣……惶恐。”郑坚嘴唇微抖。“你是该惶恐。”正元帝在帘内冷笑一声,随即又猛咳一阵, “孟云献对他情义未绝,他的学生贺童历来看重他这位老师, 昨日在刑台底下为他哭的那些年轻后生, 他们如今,应该都想吃你的肉, 喝你的血,将你咬碎了。”“官家!”郑坚浑身一颤,屈膝下跪。正元帝不理会他,只一抬手,吴贵妃与医正立即都从帘内出来,走到殿外去。殿中只有梁神福还在正元帝身侧,服侍他用了一颗缓解头疾的丹药。“张敬是一心求死,你的奏疏正好给了他机会,他顶撞朕,诛朕的心,都是为了一个‘死’字,你以为你在算计他,却不知道你早已经是他的棋子,现如今外面都在传,张敬是含冤而死,那场雪就是最好的证明。”正元帝嗓音里透着一种疲惫的浑浊,“他临死的那番话必定有人记在心里,他是想用自己的命,让那些信他的人,也信他那个投敌叛国的学生。”“官家,徐鹤雪携三万靖安军投敌叛国铁证如山,当年蒋御史在雍州处死徐鹤雪,我大齐臣民无不叫好,如今仅凭张敬死前的三言两语,又无实证,实在不足为信!”郑坚伏趴下去,叩头,“臣以为,代州粮草案亦有疑点!”殿内忽然静谧。郑坚满头是汗,心中忧惧,只觉时刻漫长难捱。梁神福小心地擦拭干净帝王的胡须,退到一旁,正元帝此时方才掀了掀眼皮,看向在帘外跪着的郑坚,他阴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添了一分满意,“那就再审钱唯寅,你与审刑院去审。”帝王语气平淡,却有种难言的威慑,郑坚后背尽是冷汗,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胡须颤动:“臣……领旨。”积雪未融,今日冷得不像是三月底的春日。郑坚出了庆和殿,浑身近乎脱力,在外求见正元帝却不得而入的殿中侍御史丁进扶了他一把,与他两个一起往阶下去。丁进一手提着衣摆,“郑大人这便慌了?”“官家要我与审刑院一块儿审钱唯寅。”郑坚的脸色发白,“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丁进闻言,侧过脸看他,“郑大人何必多此一问,官家让您审钱唯寅,您便去审,您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儿么?”郑坚也算得是天子近臣,官家被张敬以性命算计,如今回过神来,自有雷霆之怒无处发泄,今日官家这一番话,便是要他郑坚为此担责。张敬的死,昨日的雪,令整个云京流言四起,如今郑坚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要此时被关押在牢的钱唯寅改证词。只要钱唯寅承认代州粮草案实乃子虚乌有,他便能以此推翻张敬此前的奏疏。“但愿他钱唯寅识相些。”郑坚叹了口气。正元二十年三月底,翰林院侍读学士与审刑院对丰州犯官钱唯寅的刑讯长达十日,但令郑坚等人始料未及的是,刑罚再重,钱唯寅竟也咬紧牙关死不松口。“钱唯寅!本官是奉官家敕令来审你,你至今竟还不肯交代你为何要作伪证?”阴暗牢狱之中,郑坚一拍桌案,怒视着那被绑在木架之上,浑身几乎没一块好皮肉的中年犯官。他故意提官家,便是想借官家向此人施压。“我要认的罪,非是伪证之罪,而是倒卖官粮,贪墨官银之罪……”钱唯寅的脸被乱发遮了半边,他艰难地呼吸着,看见那长案后的郑坚脸色越发铁青,他倏尔笑起来,笑得血沫子呛在嗓子眼儿里,他咳嗽一阵,吐出来,“张相公以身殉道,其心其德,光明之至!我为犯官,因一时私欲错了十几年,枉读圣贤书,枉做父母官!但如今我不想再错,更不想张相公死后因我而清名沾污!”“认罪书上一字一句皆不作假!我钱唯寅认此罪,不认伪证之罪!此生此身无以相赎,唯有一死!”钱唯寅嘶喊着,憋红眼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