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看着他,“你不给它取一个名字吗?”“对啊徐将军,也不知道它从前叫什么,不过,我想,它一定不喜欢胡人给它取的名字。”青穹将换了新蜡的烛台拿到倪素的面前,又吹燃火折,递给她。倪素点燃烛火,也顷刻令徐鹤雪的眼睛恢复清明,他看清她苍白的面颊,细腻脆弱的颈项,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倪素与青穹都在望着他,等待他给外面正在热情吃草的小白马取名字。“我想让它跟着你。”半晌,徐鹤雪对她说道。“所以名字,由你来取。”“为什么?你不喜欢它吗?”倪素愕然。“不是。”正是因为喜欢,徐鹤雪才想将它留在她的身边,她一个人在这世上,总需要陪伴。他不能伴她长久。这是徐鹤雪心中一直都很清楚的事,他不会再入幽都,亦不愿栖身九天,他来阳世里走的这一遭,是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路。“我取也不是不可以。”倪素的声音落来他耳畔,徐鹤雪抬起眼睛,看见她泛白的唇弯了一下,说,“反正跟着我,不也是跟着你么?”没有一颗会跳动的血肉之心,他只有莹尘无声地浮动于他的衣袖边缘。“嗯。”他应了一声,神情无波。“叫什么好呢?它长得那么干净雪白,要不然叫小白?”青穹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又觉得不妥,“它阿爹的名字那么有学问,它叫小白是不是不太好?”倪素绞尽脑汁,好一会儿,她忽然神光一亮,抓住他的衣袖,引得莹尘飞浮落去她的手指,“我想起一句诗——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我曾听兄长念的,它的阿爹叫悬星,它不如,便叫霜戈?”“这个好!”青穹一拍手掌。徐鹤雪在他们两人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青穹立即转身出去,叫着“霜戈”这个名字,去跟他阿爹一块儿喂马了。倪素被他重新扶着躺下去,肩上的疼痛令她抬不起左臂,她前额又冒出些冷汗,呼吸都发紧。她又昏昏欲睡。徐鹤雪看她的眼睛闭起来,以为她睡着了,便慢慢地扶着床沿起身,随即拿起一盏灯,走出去。倪素睁开眼,看见帐帘一动,他的身影被掩盖。她听见他入了隔壁的帐中,也听见他偶尔的轻咳,竹床轻响一下,也许是他躺了上去。他不动了。外面风沙吹拂,声声呼啸。倪素在明亮的烛影间,看见被搁在桌案上的铜质面具。狰狞而冷硬。今日,她见到了全天下最好的小进士将军。第82章 行路难(三)天色还没亮透, 秦、魏两族的族长带着一大帮族中子弟与百姓站在城门口与秦继勋、魏德昌二人对峙。“伯公,您难道想妨碍雍州军务?”秦继勋冷声道。“秦将军的军务,我一个老头子如何敢妨碍?”秦家的老族长拄着拐, 颤颤巍巍地开口,“我不过是想问将军你, 你预备放何人进城?”秦继勋心中其实也清楚这两位族长的来意,他一双冷冽的眸子轻抬,青黑的胡须一动, “您此时领着人回去,我便不治您的罪。”“治罪?”魏家的族长中气倒是比秦继勋的伯公要足, “都知道你秦将军铁血手腕, 铁面无私, 当年改易风俗时你就已经治过你秦家族亲的罪, 如今便是面对你的伯公,也是毫不留情面的!”言语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祖父。”魏德昌拧起眉,示意他不要再多言。魏家族长却盯住他, “阿昌,你说,你们预备让谁入城?”“杨天哲, 但是他……”魏德昌话才说一半, 便被魏家族长打断,“诸位可都听见了?杨天哲, 那是谁啊?十六年前因父罪而叛国的杨天哲!”他一振声,周遭顿时议论纷杂。“阿昌, 难道你忘了, 此前你才与我说,是谁杀了你儿阿瞻?”魏家族长环视一眼四周, 再将目光定在魏德昌身上。“那时是我被人蒙蔽,祖父您莫再多言。”“何人敢蒙蔽于你?”魏德昌正欲张嘴,却见身边的秦继勋抬手阻止,他只好咽下要脱口而出的话。如今他们正要借宋嵩之死大做文章,自然不能在此时将其中的内情透露给更多的人知道。“你说不出来,便是盲目信人了?”魏家族长若有所指。秦家族长一听这话,立时眼一横,“你这话是何意?德昌与继勋为义兄弟多年,难不成继勋会哄骗德昌?要他放下杀子之仇,迎一个叛国贼入城?”“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不论是咱们两族,还是雍州现今的这些百姓们,少有没在十六年前受过大灾的,当年胡人来势汹汹,烧杀抢掠,德昌的父亲,还有你们秦将军的父兄,哪个不是死状凄惨,烧得连骨头都找不到?这座雍州城,当年烧没了一半,多少人死于非命……”魏族长话至此处,他喉头发涩,此间天色青灰暗淡,杂声渐退,众人几乎沉默。“昔年杨天哲之父杨鸣天生怕死,大敌当前意欲弃城而逃,被苗天宁苗统制一刀杀了,何以他杨天哲安然投敌十六年后,想要回来,便能回来?”魏族长的拐杖重击地面,“今日若由他入城,来日,我等又将如何面对死去的至亲?!”“不能让他入城!”“谁知道他究竟存的什么心思?既做了胡人的走狗,又为何要回来?”越来越多的声音涌现,诸般揣测纷至沓来。秦家的老族长一言不发,双手按在拐杖上,以支撑自己佝偻的身体,他只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秦继勋。倪素在城楼之上,听着底下那片翻沸的人声,越来越多的雍州百姓聚集于此,愤怒地叫喊着“不能让杨天哲入城”的话。“咱们雍州军都要撤入城中了,难道还能留杨天哲的起义军在城外么?真若如此,那杨天哲和他手底下的人该作何想?”段嵘与她站在一处,瞧着底下的动静,叹了一口气。“秦将军的军令,他们也敢不听吗?”倪素扶着左肩,穿着男子的朱红袍衫,梳着利落的发髻,朝底下望。“雍州就这二姓大族最是了不得,这周边的百姓,有些是倚靠着他们两家而活的佃户,有的则是在他们那儿帮工,他们两家这些年也没少恩济穷苦的人家,这二位族长,都是德高望重之人,当年胡人打到雍州来,多少人逃难,唯这二位领着全族人死守此地,军粮不够,他们便开仓放自己家的粮,如此才让苗统制与守城军在胡人的猛攻之下,得以坚持数日。”段嵘的手指在城墙上来回一指,“雍州守城之战过后,朝廷拨来的钱不够,也是这二位族长出钱出力,将另外半边破损不堪的城墙重新修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