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我所为!与何仲平等人无关!”董耀俯身回到船中将自己这些天一直在船上看的四书五经捧出来,撕得散碎,朝天一洒,“君子义不受辱,我读了二十年圣贤书,受了二十年先贤交给我们这些后生的道理,可惜啊,严冬在,春不来……”周挺赶来之时,正听闻湖上悲怆的惨笑。被撕碎的书页随着寒风四散纷扬,他隐约看见湖心乌蓬小船上的那个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什么。“董耀!”周挺一惊,立即下马。河畔无人发觉一缕淡雾朝湖心而去。笑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殷红的血液顺着董耀的脖颈流淌,他倒下去,一头栽入冰冷的湖水里。“砰”的一声,水花四溅。徐鹤雪甚至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袖,他几乎呆立在船头,满天细碎的纸页落如白雪,他一双眼睛盯着水面淡红的血迹。“丁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逼死了董耀!”周挺满腔怒意压制不住,他快步走到谢春亭中寒声质问。丁进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如何是我逼死的?我分明是在劝他回头是岸!”他费如此周章,也并非是想要一个死的董耀。倪素将将赶来,提起裙摆朝底下浸水的石阶走去,远远地一望,湖心一只孤船,寒烟弥漫,而有一个人站在船上。只有她能看得见。他手中的剑破碎成了莹尘,那些莹尘骤然袭向那些站着兵卒的船只,船上的人只觉阴寒拂面,浑身像被尖锐的刺扎透一般,他们惨叫着摔下船去,泡在冰冷的水里。谢春亭中的丁进与周挺等人亦觉得身上像是被什么刺中似的,痛得尖锐。莹尘毫无差别地缠绕着永安湖畔的所有兵卒,但它们拂来倪素的面前,却又倏尔收敛起尖锐的棱角,像是没有依靠似的,落在她的掌中。倪素上了湖边一只空的乌蓬小船,她撑着竹竿,一直望着湖心的那个人,朝他而去。她绕开那些在水里挣扎着要往湖边去的兵卒,船只越来越近,水面淡红,而船上的那个人烟青的衣袍几乎浴血。倪素抹了一把脸,在船舷相触的刹那,她丢开手里的竹竿,一步跨过去,她握住他的手,“徐子凌,你别杀他们,别杀……”她哽咽不成声。你会因此而消失的,你知不知道?徐鹤雪抬起头,一张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四散的莹尘点滴浮动,它们回到他的身边,融入他的身躯,那些惨叫消失了,水里的兵卒们惊惶地朝岸边游去。徐鹤雪握着她的手,却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她很冷。但他还是紧紧地握着。倪素看着他慢慢地蹲下去,淡红的血色浸湿浮在水面的破碎纸页,他盯着看,半晌,“阿喜。”“我已经,”“不能再等了。”第117章 浪淘沙(二)他的一句不能等, 令倪素听来肝肠寸断。纸页如雪,在寒风里为那个读了二十载圣贤书,立身做人都极端正的文人送葬, 逼死他的人转身走了,只有夤夜司的亲从官们冒着严寒, 撑船打捞董耀的尸体。“倪素,你为何要去……”周挺拿来厚实的披风欲给她披上,见她摇头, 他一顿,收回手, “你认识他?”“是啊, 认识。”倪素泛白的唇动了动, 她绕过周挺, 抱着才折下来的柳枝,带着袖子边的一缕淡雾,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周挺看着她的背影。一名亲从官跑到他身边来, “周副使,天实在太冷了,兄弟们撑不住……”“都是大活人, 有什么撑不住的?”周挺骤然回头, 瞪着他。亲从官吓得失语。周挺将自己腰间的刀取下,塞到他手中, “你们也知道这水冷啊……死在里面的人,就不冷吗?”“我亲自去捞。”从永安湖到南槐街这条路, 倪素走了很多回, 今天她走得很快,路上破损的砖缝里积水成冰, 她踩上去险些滑倒。今年的冬天太难熬,青穹除了有时睡不着觉会趁着天才亮出去买早饭,余下的时间他都待在医馆里不出门。他的腿脚像被冻成冰了似的,走起路来很慢,听见开门的动静,他从自己房中出来,就见倪素一个人回来。直到她走近,青穹看见她袖子边的雾气,才松了口气,“倪姑娘。”倪素抬起头,“青穹,你屋子里还有炭吗?”“有的。”“若是没有了,你记得跟我说。”倪素点点头,穿过廊庑,抱着柳枝往厨房的方向去。她看起来很平静,青穹慢慢地走到厨房门口,见她要生火,便走进去,“交给我吧,我什么也不做,就更动弹不了了。”倪素想着他也能坐在灶口烤火,便说了声“好”。“那个董耀……怎么样了?”青穹一边生火,一边问道。冬天的柳叶变成了淡黄色,倪素闻声,手上的动作一顿,“死了。”灶房里忽然安静。灶口的火光照在青穹过分苍白的脸上,融化了些他脸上的寒霜,化作水滴,滑下去,他手中捏着干柴棍,“怎么好人就不长命呢……”“对了,你那位蔡姐姐将才来过。”青穹想起这件事。“蔡姐姐?”倪素抬起头,“她来做什么了?”“好像她郎君不做官了,她说要与她郎君回娘家去住上一段日子,所以想走之前来看看你,哪知道你又不在。”青穹如实说道。上回蔡春絮过来,倪素便不在家,这回又是错过了,“等她回来,我去太尉府看她。”倪素煮好了柳叶水,端着热水盆走到房中去,她将干净的帕子在水中浸湿,“徐子凌,你一直跟着我,也不与我说话,是个什么道理?”淡淡的雾气在满室烛火的映照下逐渐凝聚成一个人的身影。倪素回过头,发现他鬓发有些乱,一张脸神清骨秀,却过分苍白,洁白的衣襟沾着血,外面淡青色的圆领袍也被血污弄得不成样子了。一个爱干净的人,却总是免不了让自己陷于这样狼狈的境地。倪素将帕子放回盆里,走到他面前,伸手去解他的衣带,见他要抬手,她立时道:“你不要动。”徐鹤雪才要抬起的手又落下,乖乖地站着不动了。倪素将他外面的衣袍脱下来,“我先给你擦一擦脸,一会儿你再用另一锅水擦身。”说着,她抬起头,“要不然,我再给你洗一下头发吧?”“阿喜,这些我自己可以。”徐鹤雪轻声道。“可是我想给你洗。”倪素说。徐鹤雪抿唇,“嗯”了一声。外面的日光强烈了一些,浅金的颜色铺来檐廊,衬得屋中蜡烛的光就更弱了些,倪素给徐鹤雪擦过脸,就让徐鹤雪在一张窄小的竹榻上躺下来,她坐在床沿,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