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冲进屋内,立刻闭气凝神,潜伏在漆黑的民居里一动不动。屋外,那些断了腿的牛怪们陆陆续续爬起来,片刻之前才被完全切断的腿,已经恢复如初。但这一点间隙,已经够熟练的哨兵掩饰好自己的精神波动。彻底隐藏自己。牛怪们发出哞哞的叫喊声,再也找不到目标。没多久,它们就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排着队,抗着刀,慢慢走远。“妈的,我居然被你救了。”屋子里的瞎子喘了一大口气,“谢了啊兄弟。”他拿了一支向导素,递给倪霁。倪霁摇摇头,谢绝了。“去了京都就是不一样,见过真正的向导了吧。向导素都看不上了。”瞎子忍不住嘲讽,随后,他又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老子就是嘴不好。算了,你救了我,我以后再不拿你开涮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站在窗边的倪霁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什么人?你要找谁?名字,性别?”瞎子低头点向导素。“你有没见过一个人?”倪霁又问了一遍,“不是哨兵。”“不是哨兵?”瞎子点着向导素,抽了一口,不明所以地说,“这种地方普通人也不敢来,不是哨兵还能有什么人?”倪霁便不再说话,抬脚准备从窗户跃出。“等一下,你是要去哪里。”瞎子喊住他。“找黄金树。”“歇口气啊,傻孩子,这马上就要黑夜了。”瞎子拉着他,“你那么急干嘛。在这样的危险区域,要先等一等,观望一下别人的情况。你干了这么多年哨兵,连这都不知道?”“我要把门打开。”倪霁说,“越快越好。”这里太危险了,我要把门打开,好让她能先出去。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身影消失在窗口,几个起跃,已远远看不见了。这小子怎么回事?瞎子站在窗口,看着倪霁消失的方向。这么急躁,一点都不像从前的他。算了,想想他也不怪容易的,瞎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以后真不说他风凉话了。第52章 倪霁看到了一片很大的蘑菇园, 雪白的巨大菌盖和摇曳的菌丝纯白而美丽,远远地立在那里。天空是灰色的,絮状的孢子们从菌盖下跳下来,随风飘走。在污染区内, 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这画面勾起了倪霁很不好的回忆。曾经也是在这样一片充满孢子的污染区内, 他失去了身边重要的一切。漫天的孢子,满地的尸体, 谁也救不下来的自己。倪霁盯着那些纯白的蘑菇, 无声无息地悄悄往后退,后背碰到了街角的砖墙, 一片冰凉。他才发觉自己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很多汗。他已经跑过了很多地方, 见到了很多进来的人。尽管大家都做了准备,污染区里战况依旧很惨烈, 死亡率前所未有的高。倪霁跑得非常快, 几乎是他速度的极限。他一路看到了很多死去的人, 也问过不少活着的人。没有人看见那位向导。他在某次拐弯的时候,看见街角倒伏着一具留着黑色长发的女性尸体。那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内心升起一股恐惧。尽管很快知道了不是那个人,心里还是着火一样地焦灼起来。像有一团火烧在胸腔内部,把整颗心脏架在那里干烤。倪霁把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喘了一口气,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冷静点, 他对自己说,她其实是个很强大的人,比我都强。但她也很脆弱, 手腕那么细,脚也没多少力量, 跑不快,跳不了太远的距离。倪霁低头看自己的手,想起那只纤细的手,曾经握住过他黑色的手套。他现在无比希望有一只触手能够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跑出来拍他的手背,或者缠住他的脚踝都可以。为什么林苑会自己一个人进来这里?黄金树污染区。这么多年来有进无出,从无活口,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污染区之一。能选择进这里的人,不管是为了什么,全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在倪霁心里,那个漂亮的和月亮一样的女孩,理应享有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有花和甜点院子里喝下午茶,身边有很多朋友围绕着她。其实他又隐隐知道,那个人,虽然外表纤细又柔美,但实际上她和自己很像。那具漂亮的外壳下伤痕累累,残缺而不全,被什么东西伤害腐蚀过,不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样表达自己的情感。在那片海底,在每一次精神体相互接触的时候。在那个狼狈的夜晚,他被拥抱的时候。那人读取了自己,而自己也看到了那只渺茫又有点孤单的美丽海底生物。倪霁想,她很多时候是不太顾惜自身的,甚至有一点自毁的倾向。为了她自己的目标,她不懂得保护自己,会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燃尽。倪霁可以燃尽他自己的大海,但他永远不愿看见天空那枚明月消散。他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把乱七八糟的心思全压下去,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的哨兵,检查了一遍枪械和武器,绕过那片蘑菇往前走。倪霁在这里的街角遇到了一个熟人。昨夜在酒馆相互递过向导素,交换过情报的大镰。大镰坐在路边的地面上,靠着墙,在那里抽一支向导素。倪霁向他走了过去,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认识大镰其实很多年了,在他刚刚到北境的时候,大镰就已经是另一个哨岗中知名的哨兵队长,风格谨慎,战斗能力强大,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一刻,这位队长大咧咧地坐在危险的道路边,若无旁人地抽着细细的向导素。他靠着墙的脑袋上长出了一朵雪白的蘑菇。黏腻而洁白的菌丝披下来,覆盖了男人小半张的面孔。那些柔软的网状物摇摆着,十分缓慢地向他的肩头和身体侵蚀。“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看见了倪霁,把夹在手中的向导素拿了下来,“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这是迟早的事,我算是活得够久的了。”“还能撑多久?”倪霁站在那里问他。没有特别的关心和怜悯,只有这五个字。大镰认真看了倪霁一会,突然苦笑一声,“你啊。”他们的交情非常浅,只见过泛泛的几面。但他一下就听懂了倪霁这短短五个字中的含义。他们这些天天混迹在死亡线上的哨兵,有的时候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甚至根本不需要真正的交往,就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倪霁希望他撑久一点,等他去打开那扇逃生之门。只要能够出去,就还有活着的机会。“是共生。”大镰看着眼前那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哨兵,“没那么容易死的,还有很长时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