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说的很明白,让杨登不要冒险而为。但杨登回答道:“臣只闻听——‘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倘若可以臣微末之能,利于百姓江山,臣死而不悔。”皇帝望着杨登,吁了口气:“‘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这是《左传》里子产的话,原来杨爱卿也知道。”杨登跟皇帝所说这句,确实出自《左传》,意思是:倘若利于江山社稷,自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我听闻做善行义举的人从来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行事规则,这样才能行之有效。杨登垂首道:“臣惭愧。只望皇上知晓臣一片忠心,许臣北去。”皇帝道:“你……当真去而不悔吗?”杨登叩头:“臣去而不悔。”如今回想,岂不当真的一语成谶了。皇帝感慨了数句,又看看其他的折子。“永安侯自打去了北境,便一直马不停蹄的,弄什么回元汤,又要筹什么义捐……也是为难她了,可才有起色,如今偏又遇到这种事。”魏明道:“是啊皇上,别说是皇上,连奴婢也是日夜悬心,永安侯那个身体,可叫人放不下。”皇帝道:“她先前写折子回来,要药,要人,朕也都准了,如今又有俞监军跟薛十七在那里,朕想,也该传她回来了。”魏明早知道皇上是这个意思,但……“皇上,只怕永安侯未必肯在这时候返回。”“以前或许不可,但现在杨登出了事,”皇帝一顿,道:“朕想立刻命人把杨登的棺椁运回京中,索性就让永安侯随着杨登的棺椁回京来吧,也算是名正言顺。”魏明闻听,还能说什么,便只道:“皇上英明,也是皇上一片疼惜永安侯的苦心。”皇帝道:“朕虽然知道北境凶险,危机重重,但也想不到竟这样严重,杨登才去了多久,就遇到这种事……唉,太医院真是折损一员大将。难道要眼睁睁看永安侯也在那里……还是回来的好。”魏明道:“皇上考虑周全,想必永安侯也自会明白皇上的心意。”“这倒未必,朕只不过是想让她少受点苦而已。”皇帝却很有自知之明。在做了决定之后,皇帝又格外吩咐:“此事就先不要张扬,棺椁在路上不会很快,总得走一两个月……让杨家上下且先安稳地过个年吧。”魏明道:“皇上盛德怜下,杨院监在天之灵,也必感戴。”皇帝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宣王府。杨甯朦胧中,只觉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她蓦地睁开眼睛。这些日子她总是睡不好,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顾莜。其实从杨登离京后,顾莜的情形,众人有目共睹,都觉着她已经“恢复”了。不再是才从御史台出来之时的木讷疯傻,而像是回到当初那个明艳照人风雷内敛的顾少奶奶。在杨登出京那日,由顾瑞河陪着,顾莜曾出了城门,亲自目送了杨登离开。本来杨甯担心顾莜知道杨登要去北边,一定会哭天抢地,或者会去拦着杨登之类……起初还一心隐瞒这消息。谁知,顾莜知道后,反应十分平静,大大出乎杨甯意料。等到遥遥地送别了杨登,回到府里,顾莜也自一如平常。不管是在杨府,顾家,还是宣王府,她最为关心杨甯的身体,隔三岔五熬些补身子的汤给杨甯喝,让杨甯略觉欣慰。其实,杨登在离京之前曾做过一件事,那就是放了一封和离书留在府里。只要顾莜接了,大家从此便形同陌路。杨甯制止了这件事。顾莜大概是知道的,但她并不理会。可不知为什么,这样“正常”的顾莜,在杨甯眼中看来,那感觉就仿佛走在极薄的冰层上,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就会破冰坠入。前两天,顾莜午后小憩,突然惊醒,神色就怔忪恍惚。婢女以为她身上不适,询问起来,顾莜只喃喃道:“他去了。”丫鬟们不知如何,回头便将此事告诉了杨甯。杨甯询问顾莜是何意,顾莜的眼神十分平静,对杨甯道:“你莫要害怕,或许这件事你心里早就有数了。”“是、是什么?”杨甯的心开始乱跳。顾莜道:“你父亲去了。”她的语气之平常,神色之淡然,让杨甯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杨登不是早就离开京城去北境了么?“甯儿,”顾莜的声音很温柔:“你不要难过,这本是无奈的事情,从他执意离京之时,就注定了这般结局了。”杨甯这才知道顾莜的意思果然是最初自己想到的那一层,惊心:“娘……你、你听谁说的?”顾莜道:“不必谁说,我知道。”杨甯强笑道:“不,不会的,必定是母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如果父亲真的有事,消息早就传回来了,王爷一定会立刻知道。”顾莜淡淡地一笑,反而安慰杨甯道:“傻孩子,我叫你不要伤心难过,你也不用去问别人。只心里有个准备就行了。你……已经大了,未必需要父母日日跟在身边儿……”杨甯越听越是毛骨悚然:“娘,你说什么!”顾莜道:“哦,没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她笑笑,摸摸杨甯的头:“其实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你的身体要紧,要顾着你自己个儿,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杨甯不信,暗中命人打听,又询问宣王。宣王自然毫无消息,毕竟那时候,北境的八百里加急还没有抵达京城。皇帝下诏书,追封了杨登为忠仁伯,辄即命永安侯立刻运送灵柩回京。因为杨仪跟薛放都不在定北城,俞星臣代为接旨。命人请了传旨太监前去歇息,俞星臣犹豫片刻,出了厅。兵备司后衙中,夏绮正跟决明说话,看到俞星臣来到,急忙起身:“俞监军。”俞星臣道:“夏夫人。”夏绮道:“刚才听说有旨意?”俞星臣便将圣旨之意说明,道:“我想亲自往留县一趟,夫人能不能帮着照看照看这兵备司中的众人,尤其是身上有伤的几位,需要仔细调理。”夏绮道:“俞监军既然有此意,我当然愿意尽力。”又道:“虽然说是圣旨,但……仪儿她未必会肯在这个时候离开北境。俞监军亲走一趟倒也使得。有您劝说,她兴许还会听些。”俞星臣先是颔首致谢,听到最后:“我虽欲亲去,但我说的话,她也未必会听,只怕要让夫人失望。”夏绮道:“若是有理,为何不听?俞监军能够以一人之力,压倒北原十万大军,灭了一座祖王城,还有什么不能的?”俞星臣哑口无言,只一笑道:“撼山易,人心……却难。”夏绮看了他一会儿:“俞监军倒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我看仪儿对你还是极敬重的。先前为你之故,不顾自己身上染病,也要将那沙狐抢救回来。你在祖王城的日子,她没有一刻不记挂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