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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目光投向那颗曾令她短暂快乐,度昼如梦的黑石头,“不然,会死多少?”葛清营嗓子有些哽,“上万,至少上万……还不算武德县及邻县可能已经出现的瘟疫。”上万人。簪缨轻轻闭上眼。一位嬷嬷悠然和蔼的话语隔着渺渺光阴,流淌在她耳边:“……阿缨瞧那床袁安卧雪屏风,好不好看?你阿父啊,一日读书道,唯有贤者能将心比心,知人人苦饿,舍己为人,此乃仁节高士,可敬可叹。娘子听见了,故意抢白姑爷,说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连自己都没料理明白的人,还舍己为人,真是个腐儒。姑爷脾气好,笑笑地和娘子一句句辩,阿缨的娘亲啊最是个懂得哄人的,斗嘴到最后,摸摸姑爷的脸,哎哟哟,说——”那三郎便去做卧雪高士,由我来给你雪中送炭,总不使你冻坏饿坏。这段绘声绘影宛然在目的往事,簪缨早已经会背。阿父同阿母的袁安卧雪之辩,今日,落在她头上了。第129章 簪缨花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了解山阳城的现状,再开门时,候在门外的是傅则安和姜娘。院子里弥漫着艾草的烟气, 傅则安告诉簪缨,驿栈中的亲随皆已分隔观察,尚未出现第二个如吴掌柜症状的人。簪缨点头,让姜娘回她房里替她取一只簪子。她转头看了葛先生一眼, 目光清质见底,请他在栈外稍后她片刻,转而对傅则安道:“葛先生说小时得过天花牛痘者,对瘟疫免疫的概率很大, 立刻询问精甲卫中有谁如此,在栈外集合,准备随我去山阳城帮忙——此事关乎生死, 告诉他们给我老实点, 北府兵没有孬种,我知道不会有人瞒报脱逃, 但若有逞强的,未得而冒充得过, 一律以欺主论处, 革除北府兵籍。”她语速镇定而飞快,“再令吕掌柜联系附近城镇的药铺, 全力输送药材至疫区,艾草、甘草、菊花、双黄连这几种,有多少运多少, 来往人员皆系面巾, 能不肢体接触尽量避免接触。”“除送药与传递消息者, ”簪缨声音冷定,吩咐下第三件事,“印我公章传文书至县衙,武德县,封城。”她始终没有提及那味药。白发如雪的傅则安目光几变。说话间,姜娘将一只簪盒取来。簪缨打开盒子取出那只兽首墨玉簪,利落地将一头松垂至腰间的头发绾在头顶。姜娘肃容道:“我得过牛痘,我与女郎同去。”“你脸上光得像水煮鸡蛋。”簪缨睨她,动了一下唇角,不知是否想玩笑一句却没成功。任谁都看得出,簪缨眼里沉沉弥漫的黑岚正压得她喘不上气。姜娘这条命都是因女郎而活的,她不可能放任女郎自涉险地,还要争取,便见傅则安轻轻朝她摇了下头。他看簪缨。她的眼仁那么黑,年轻纤瘦的脸却如初雪一样白。傅则安心里疼起来,垂眼斟酌着道:“方才职下与沈蹈玉商议,认为山阳城少马,这马瘟来得诡异,联想到几日前大司马领兵去陵川剿叛,陵川与山阳距离又接近……因此猜测,会否是盘踞在陵川的北魏余孽故意赶瘟马入境,祸害百姓?”簪缨怔住。假若这个假设是真,那么这场瘟疫,便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她蓦地反应过来,向前一步,“陵川——”“女郎放心,我已遣兵卫快马去示警。”傅则安安抚,“但且无需过虑,女郎试想,这马瘟若真从陵川而起,陵川是魏兵自己落脚盘旋之地,他们怎会不要性命,祸害自己的老窝。故陵川之险,反不如山阳。”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配出解疫的药方。簪缨听了他的,沉息定神,又问:“沈阶呢?”傅则安道:“刚刚他说要去查看一圈,就没回来……”正说到这里,从跨院走来一名带着浸过药汁子面纱的兵卒,声音闷浊:“女君,沈先生请您过去一趟,道有重要之事。”簪缨眉心微皱,在这间不容发之刻,还是依言过去。栈馆的地方说小不小,但要做到人人分隔不相接触,也不是件轻易之事。沈阶自在一间小厦屋内,簪缨到时,那门紧闭着。沈阶在里头没有开门,他走到窗边,推开窄室内唯一扇细菱窗。方才还与簪缨据理力争的人,对她温淡一笑,“女君,隔着窗说吧。”很少见过沈阶笑的簪缨,看见他颧骨下那片不正常的潮红时,心跳猛地一静。如果说方才见吴掌柜在她面前倒下,簪缨只是震惊,方才听葛先生口述山阳疫情,簪缨只是悲恻,此刻,当她意识她最倚重的谋士很可能危在旦夕,她的心终于像被一条毒蛇紧紧裹缠住。如坠冰窟。“我请葛先生过来诊脉!”“女君。”沈阶叫住她,“我身上发冷,已经烧起来了,时间紧迫,谅阶长话短说。”他身上那件宽松发逛的青竹衫,与院墙下一杆迎风扑簌的孤竿野竹遥遥相映。最开始跟着簪缨的一段时间,沈阶身上的肉已经养出了一些,可是在青州劳碌这一年,他一边窜个子一边又瘦了回去。明知簪缨的体质不会染上疫病,沈阶还是微微避开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实低沉:“阶请女君速离武德,西去荥阳,与大司马尽早会合。”簪缨默了一下,“我决意先去山阳,蹈玉莫慌,我会尽力协助葛先生配出治疫的方子。”沈阶闻言,心里的一口气一下子像是泄了。他蹙闭上眼,脸上的神色须臾间,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绝望。“佛睛黑石,”他撑着打颤的身子道,“是大司马根除旧疾的药吧。女君,打算拿出来救别人?”簪缨看着他失语片刻。她知道沈阶聪明,历来聪明。她从未向沈阶透露过卫觎中蛊寻药之事,但沈阶还是凭自己揣测出了端倪。如此开门见山的话,一下子摇动了她心底的那座天平。但她很快道:“不会。我只是去尽我所能帮手。”“那女君就不该踏入山阳城半步!”沈阶忽然转目直视于她,加重声音道,“女君素来心软莫当,从未变过,就算此时决意不会给,一旦亲眼目睹那水深火热的场面,必然拔不动脚,狠不下心。”簪缨神色晦暗,见沈阶忽然后退几步,在灰尘飘浮的厦室内撩袍跪下去,神情楚穆:“女君,成大事者需取舍,你既笃定了不会给药,就要袖手到底,因你亲赴山阳除了自涉险境,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若你心怀侥幸,去了疫城,难料会出什么差池,变生肘腋之时,再想保住这味药,难矣!女君深思,此药若失,大司马如何?大司马若失,女郎余生当如何,这大乱初平而未定的天下又当如何?”他深识人心,远远比簪缨更了解她自己。她这个人就是这般,见弱小则不忍,遇不平则施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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