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缄默者要花比别人十倍、百倍的力气长大,这件事没有人会比另一个缄默者更清楚。长林十五岁就进了队伍,剩下的那些缄默者,要么远走他乡、去各个村子流浪做委托,要么就把自己的领域藏起来,装成个普通人。恢复力极强的缄默者,都会进入由任务者队伍挑选的名单——如果没有队长和副队长、没有那份手记,长林或许早就被哪个队伍看上,带走做了“血包”。成人礼那天,长林对白塔祈求的心愿,是让队长和副队的孩子觉醒成向导或哨兵。哪个都好,这是个不论做向导还是哨兵,都会极为优秀出色的孩子。这该是头自由灵动的小鹿,该是飞驰如风的马,不该是被人套上缰绳、拿鞭子驱赶的牲口。不该叫鞭子打得鲜血淋漓,还去拉那沉重的、不可甩脱的石磨。“领域展开。”少年缄默者的声音清朗,“禁制,只可到此,不可越过。”他并非只做了这一件事。——在被那头兽灵带着抵死挣扎的时候,时润声借着它的东闯西撞,已经将看不见的银线布满四方。他面前凭空涌出银光,缕缕银光交错成网,那兽灵狂怒嘶吼,却再不得寸进,唯有那张银色光网越缠越紧。“不行……还不够!”长林猛地回神,“我的领域快崩塌了,快走——”“我来补。”时润声说。长林错愕怔住。小小的少年单薄却笔挺,右手平举,拦住凌厉呼啸的腥风。时润声守在父母之前,守在众人之前,守着生他养他的队伍。无数银光从他的手臂上的裂痕里溢出,那些银光交织闪烁,亮得如同实质,细细密密地缝补被古兽灵撞碎的牢。长林的领域被重新补得密不透风,不论那兽灵如何激烈挣扎,都被束缚在牢笼之内。这是缄默者真正的力量,当两个以“守护”为誓言的缄默者联手,他们构造的领域甚至能困死一头使劲浑身解数挣扎的古兽灵。四周飞沙走石,携着黑气的腥风愈浓,几乎遮天蔽日,将白天也变成了无边的黑夜。困兽犹斗,这是那兽灵的最后计俩,这种遮天蔽日的黑雾,能将人拖入无边的恐惧与绝望。困于其中的灵魂醒不过来,最后会融化在黑雾里,成为兽灵的饵料。时润声却只是闭上眼睛。莹莹光点闪烁,在他身畔漂浮,随风流动。“无效。”少年缄默者说,“春风化雨,引春雷。”清风拂过林间,带来潮湿的、清爽凉润的雨气。春雨是有声音的,穿林打叶沙沙作响,春雷轰隆隆滚动,闪电将黑雾撕扯得粉碎。时润声生在谷雨,这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雨生百谷、止雪终霜。倘若格外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非仿佛银光闪闪的雨丝——那就是银光。每一条雨线都是点点银光,那些银光落在牢笼之内,也落在牢笼之外。落在牢笼内的雨化成牛毛般的细针,那兽灵痛苦非常,哀嚎挣扎不休,终于渐渐衰弱下去。长林死咬牙关,嚼碎几颗杜仲果,强行凝聚心神,将领域不停向内压缩。落在牢笼外的点点清凉细雨,被清风徐徐送着,拂在众人的伤口上。那个几乎被兽灵将整个人豁开的哨兵,原本已奄奄一息、昏昏沉沉没了反应,被轻柔的雨丝覆盖,伤处竟也开始渐渐止血愈合。现在的小缄默者,已经学会了怎么处理伤口、包扎伤口,怎么给人治伤了。一场春雨将黑雾驱散干净,明亮日光重新洒下来,凉润流风阵阵,林间树影摇曳,洗净的叶片翠绿得仿佛滴水。那兽灵的挣扎逐渐微弱,终于痉挛数下,再没了动静。长林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目光力竭涣散,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几个早有准备的队友立即扑过去,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住,小心翼翼喂杜仲茶。缄默者没有搭档、没有人共同分担,只身支撑一场战斗,消耗的心力是难以估量的。时泉荫抱着儿子落在地上,尽力保持着平稳,快步走向爱人。小小的缄默者靠在爸爸怀里,安安静静无声无息,阖着眼,如同熟睡。这是他们的孩子,只是不知道究竟受了多少苦,怎么落下这么多还没好的伤、这么多的裂痕。“柔柔。”时泉荫哑声开口,身体素质异常强悍的A级哨兵叫一个树桩绊了下,慌得几乎摔在地上,“柔柔,小花猫……”叶晴柔扑上来抱住儿子,时润声比他们记忆里长大了一点儿,个头也高了,可分量几乎没变。小小的孩子蜷在妈妈怀里,仍有银光从身上的裂痕里渗出,稍一惊动,就有血从苍白的唇角涌出来。……这一对夫妻似乎明白了什么。已逝的灵魂,是会在心愿即将达成的某一刻,恍然意识到曾经发生的事的。在视线交汇的一个瞬间,这对A级向导和哨兵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他们被兽灵撕碎咬穿的画面。他们没有回去。他们没能回去。出门前,时泉荫答应了小花猫,今晚回家,爸爸妈妈要给小花猫补那个已经错过好些天的生日。要补的……其实何止是一个生日。要补立春的春饼、惊蛰的炒豆子,春分那天该喝春酒吃春菜,清明该吃青团。小小的时润声高兴极了,穿着小花围裙跑出来,蹦蹦跳跳地送爸爸妈妈出门,用力挥着手,保证自己一定炒一份最好吃的合菜。“小声,小声。”叶晴柔竭力止住颤抖,她小心地抚摸儿子的脸,“别睡,听妈妈的话,坚强一点,我们小花猫最坚强了……”身为A级向导,带领一支任务者小队,平时该杀伐果断、冷静清醒。不该有这种时候。可叶晴柔不是时润声的队长、不是时润声的向导,她是时润声的妈妈。时润声的妈妈脱下外套,用没沾着血迹的一面把安睡的孩子裹住,她和爱人一起暖着那只冰冷的小手,不停低头呵气。她把她的小花猫抱进怀里,不敢去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裂痕。她不敢想她的孩子受了多少苦,才变得这么厉害。他们没能活着回去,在那种境况下,一个被留下的孩子,要独自承受什么样的境遇。小花猫最听话最懂事了,那天一定炒完了合菜,抱着膝盖坐在家门口,饿着肚子不知道等到了多晚。一直等到星星躲起来、月亮都睡着,等到爸爸妈妈牺牲的消息,被浸透了血的风送回来。“对不起……对不起小花猫,爸爸妈妈又失约了,又骗了我们小声。”这对A级向导和哨兵对上古兽灵,也能不畏死地战斗到最后一刻,可抱着一个软软的、冰冷的孩子,却慌得不知怎么办。他们小声哄着孩子:“是不是特别生爸爸妈妈的气?怎么能这么过分?大人就能老是不守约定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