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派他过来,希望他能带一些好忽悠的流民回去给李家当佃农。他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的,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流民比草芥都不如,给口饭就能跟着走。这么多流民,就算皇帝天天施粥赈济,能养多长时间?到最后,还不是派兵驱散的下场,历朝历代,哪次不是这样?直到现在,李计才突然发现,一个水泥厂卖力气的小工,本应该属于操持“贱业”那类泥腿子,怎么着跟自己也不算同一个层次的人。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日子过得比他还好。想起城门外那么多招工的小摊,就算待遇不如水泥厂,只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李计嘴里的饭菜瞬间不香了。过了一会,他又看见了那群技术学院的学子,和那位读书人打扮的方老师,身后带着一大群木匠。李计有些好奇,又想打听一下自家小少爷的消息,就跟着人群一起过去看热闹。水泥厂选址就在京郊的河边,一处水流湍急之处,碎石车间和炉窑沿着河岸排开。几个学子手里拿着一副十分详实的水排图纸,聚在一起讨论着刚才设计的新方案。这些木匠都是有经验的熟练工,这座水力设施,他们已经打造过好几次,如今已是轻车熟驾,水泥厂的炉窑就竖起了几架,专门用来给炉窑鼓风增温。一群木匠敲敲打打,将事先制作好的卧轮和轴体组装起来,大群工人扛着粗麻绳,将巨大的木架固定在河岸边,木桩深深嵌入泥土中。每一座木架上下两端各安装一个大型卧轮,用转轴相连,像一架侧卧的马车轮躺在水中。水中的卧轮四周倾斜叶板,类似简易版木质涡轮,随着水流川流不息流淌,涡轮慢慢随着水流旋转起来,连带着上方的卧轮跟着旋转,在皮制传送弦索的牵引下,带动连杆运动。连杆的另外一头,三根粗麻绳拧成一股牢牢系好,这样利用水流的圆周运动,取代了工人们喊号子前后踏步的力道,麻绳牵引铁锤另一端的大石头顺着滑轮前后运动,铁锤立刻被杠杆带着开始上下起落。“砰!砰!砰!”大铁锤砸落碎石的声音,高效且规律,甚至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美,比另外几个车间的熟练工,还要来得快。李计和几个工人都惊呆了。不到片刻,机械似乎出了一些故障,几个学子赶紧上前查看,一边往纸上记录问题。李计暗暗咂舌,他刚才还在同情小少爷跟着这群学子,吃苦还没出路,转眼人家就给了他一记闷棍。有了这架水力锻锤机械,李计再也不用抱怨手上会起泡,双臂会被磨破皮,因为他连当锤工的资格都没了。不多时,他果然被碎石车间赶了出来,又有人领着他往炉窑走。书生打扮的方远航,正指挥几个工人,将烧制好的焦炭送进炉窑。方远航有些不高兴:“怎么才送了这么一点碳过来?根本不够用,没有焦炭,还是得用木炭。”他以前炼丹的时候,就发现把木炭先烧制成焦炭,能使炉温更高,炼丹的五金熔得更快。但他炼丹只需要一点点碳,现在陛下命他烧制水泥,水排鼓风的设备发挥了大用,但是碳完全不够用。缺口巨大。“煤呢?陛下说了煤炭也行。”内务府的管事太监苦着脸道:“方大人,不是我们不愿意给你,只是宫里的碳都是储备到冬天供暖用的,实在没有多的了。”“京州的煤矿厂离这可远的,道路崎岖,很难运输,每个月运量只有那么一千斤,还要供给京城的贵人们。”李计没有注意方远航说的话,他帮着工人们往炉窑中添加磨碎的生料,待烧制成熟料,加入一定量的石膏,与铁矿粉渣一同粉磨装袋,再有那群运输工,用独轮小车运走。一整日下来,他累得疲惫不堪,倒头就睡,李老爷吩咐的事情全部被他忘到九霄云外。李计在这间水泥厂干了整整三天的活,手都快抬不起来,到了第四天,正好是水泥厂发工钱的日子。之前跟李计搭过话的砸锤工,得了一百钱,嘴都乐开了花。李计这些服苦役的人,是没钱拿的,他看着工人们乐呵呵的分钱,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嘴上却撇一撇嘴:“才一百钱,有什么好得意的?”锤工哈哈一笑:“你一定是刚来京城的吧?你恐怕不知道,就在咱隔壁,开了新的造纸坊和印刷厂,听说那里的工钱,比我们水泥厂还高。”“干这行可赚钱了,从淮州过来的老工都说,自从隔壁印刷厂在京城出了第一批出版的书籍,淮州运进来的书,都快卖不出去了。”李计一愣:“为何?”锤工道:“因为他们比淮州卖的便宜!淮州出的书卷,一册至少上百文,贵的要两三百文,这只是在淮州卖的价,运到京城卖的更贵!”“可是隔壁印刷厂出的书,没有一本超过一百文的,多是几十文。”李计哦了一声,纳闷:“那你跟有啥关系?就你这年纪,还能去读书?”锤工颇为自得:“跟我没关系,跟我儿子有关系啊,你想想,我攒几个月工钱,孩子她娘在家给人做绣活,省吃俭用些,就能给他买书,甚至能送他上蒙学。”李计不信:“那些能考取功名的,至少要寒窗苦读十年,还要去私塾才行,光蒙学不够。”锤工道:“你没看见那些皇家技术学院的学子吗?科举艰难,谁不知道?”“但若只是去技术学院,他们的招生要求只是十二岁念过蒙学,再加上基础百工类考试,百工有何难,我会呀!”他拍拍胸膛,脸上无限憧憬:“这是多实在的路啊,听说有一位姓穆的学子还被当今皇帝张贴皇榜赞誉,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皇帝器重这些学院的人。”“我们这样的工厂,谁不知道他们的本事?”“只要我辛苦一点,我的孩子将来就会有出息,不用再像我这样做苦力,不怕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日子有奔头,辛苦些有什么关系?左不过是些力气活,又不难。”李计彻底沉默下来。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在李家当小厮,连工钱都没有,给他吃住,还要感恩戴德。他父亲做了一辈子的管家,兢兢业业当牛做马,李家随便一个少爷小姐,都能对他们呼来喝去,每月也不过两百钱。在那些村民眼中,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将来李计讨了媳妇生了孩子,他和他的孩子,依然要给李家当下人,一辈子就这么到了头。官老爷们的孩子永远能读书科举,继续当官老爷,而管家的孩子,是不会给他们念书的,永远只能作为主家的附庸,一代一代当下人。而这些水泥厂的工人,吃住都在厂里,除了添新衣,几乎没有生活成本,这一吊钱就是额外给家中父母妻儿改善生活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