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大臣只好作罢,重新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方才发生的一切,看上去都很自然。可是在皇帝身边混了这么久的文清辞,却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来。——谢钊临的手指,正在膝盖上缓缓轻点着。这是他平常头痛或者不耐烦时才会做的小动作。方才那个大臣,正在暗示谢钊临,到给谢观止一些实权的时候了。历朝历代,就没几个皇帝到了谢钊临这个年纪,还不立太子的。朝臣不好催得太明显,只能这样隐晦提醒。而皇帝也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似的,将这件事又推了出去。河水轻摇,浪声不息。有了声音陪衬,宴会从开始便不冷清。一排穿着青衫的宫女,端着薄薄的莲花状深瓷盘走了上来,跪在了桌案边。这里面盛着的,是浸了花瓣的温水。卫朝有宴前净手的习俗,而到了王公贵族这里便发展得愈发风雅。谢不逢随意抬起了手。但下一秒,却又兀地将手收了回来。半跪在前方的宫女,有些困惑地抬眸向他看去。——只见在净手之前,谢不逢无比小心地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条米白色绳链取了下来,放在了桌案的另一边。确保它不会被水沾湿后,才将手放入瓷盘内。等净完手,并仔细擦干,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将绳链系上。……大殿下看上去似乎很在意那根绳链?但它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啊。宫女带着满心的困惑退了下去。画坊上的宴会厅并不大,哪怕坐在角落,谢不逢还是将皇帝周围发生的事全看在了眼里。谢钊临还没饮几杯酒,便又有大臣上来夸奖起了谢观止。见此情形,谢不逢忽然冷笑了一声。他的眼里写满了不屑。『蠢材!』『一个个只会触朕霉头——』少年缓缓地将手中的茶盏旋了一下,笑着向御座上的人看去。——谢钊临心里明明计较得要死,但是戴着“贤明之主”的帽子的他,却只能强压着怒火笑着点头。『还没说够?朕正值盛年,又有神医在侧,着急立什么太子!』听到这里,谢不逢眼底嘲讽意味的笑意荡然无存。“神医”这两个字,令他的目光于刹那之间冰冷了下来。末了,少年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并借此遮住了眼底那复杂的情绪。恐怕这艘画舫之上,只有谢钊临自己,觉得他能够长命百岁。整天待在太医署里的谢不逢非常清楚,谢钊临的身体看上去虽然还不错,但这全是最近一段时间文清辞一把一把的丹药和方剂堆出来的。只是个空中楼阁罢了。哪天他要是真死了,朝臣们一定第一时间会把谢观止推上皇座。甚至背着“明君”包袱的谢钊临,很可能先一步抵不住朝堂上的压力,将谢观止立为太子。……决心想要夺得权力的谢不逢,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有的时候过于会装贤明也不是一件好事。譬如现在谢钊临心中已经烦成一团,但画舫上愣是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想法,还在他周围滔滔不绝地提着谢观止。殷川大运河上的浪有些大,为了让皇帝听清自己的声音,正说话的大臣,更是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好巧不巧的是,他刚一开口,画舫外的风浪声忽然小了不少。因此这大臣的声音便变得格外刺耳:“……从雍都到松修府,这一路要经过本朝几大重镇,气候也各不相同。一路上的衣食住行调度,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二皇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大的能力,实在是朝中幸事!”『呵。』烦躁不已的谢钊临,视线下意识越过周围这群没有任何眼力见的朝臣,落在了宴会厅的角落,寻找着清闲与自在。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大皇子谢不逢。谢钊临原以为一向是个刺头的谢不逢,会露出不屑的表情或是无视那群人的话。可现实却是……谢不逢将视线落在了谢观止的坐席上。他的目光绝对谈不上温和,却也完全不像谢钊临想的那样写满不屑。……谢不逢的表情过分平静。平静得像是他已经默认了朝臣的话,也觉得二皇子的继位理所应当一样。竟然连谢不逢都这么觉得吗?见状,皇帝的心中立刻便拉响了警报,脸色也突然一变。『难不成谢观止在朝中,真的已有如此威望?』方才只是有些烦躁的皇帝,心里突然多了一些恐慌。……毕竟多年以前,皇帝他自己,便是“众望所归”推上皇位来的。他的心声没有逃过谢不逢的耳朵。喜爱“逗狗”的少年,缓缓地扬起了唇角。一身明黄的男人,想着想着忽然头痛起来。“文太医,”皇帝不知从哪掏出芙旋转丹一口吞下,接着他几乎是下意识向文清辞看去,并笑问,“爱卿以为呢?”我以为?皇帝今天这一句,可真是有些过分莫名其妙。《扶明堂》这本小说的主要视角集中于后宫,对于前朝夺嫡之事的描写并不多。更何况它的最终boss谢不逢,靠得也是武力空降。尽管文清辞没有从原著中获得什么太多有用信息,可是谢钊临这句话,还是让他警觉了起来。原著里的皇帝,在二皇子的面前也是一个慈父……可是谢观止后来还不就是轻易死在了宫斗之中?从这个角度看,皇帝绝对没有给自己最宠爱的这个儿子,以众人想象的那种信任与期望。甚至谢钊临从来都没有想过立他为太子。方才皇帝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朝臣们的话。他这突然的一声,毫不意外的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画舫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向文清辞看去。他也没想到皇帝会忽然将麻烦丢到自己手上。……顺着大臣们的话夸奖谢观止,皇帝显然会生气,然后给自己小鞋穿。可是现在大部分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新闻发言人”的身份。如果硬着头皮,故意和他们唱反调的话,不但显得过分生硬,且说不定还会破坏皇帝的明君人设……甚至很可能不小心暴露谢钊临的真实意图。此时此刻,文清辞的耳边只剩下了运河浪声拍打画坊发出的哗啦声。原本不晕船的他,太阳穴突然刺痛了起来。怎么办?文清辞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上的药玉。因为过分用力,几个月前受了伤的左手,都忽然麻痹起来。刚才那个大臣的话,又一次于文清辞的脑海之中响起。——二皇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力。文清辞:“……”他一点一点松开了手里的药玉,朝最上位的人笑了一下,轻声说:“臣只懂医术,不懂如何统筹南巡……不过臣以为,不单单二殿下,若予大殿下如此机会,也能做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