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连绵,与徘徊在雍都上空的风雪相接。……太医署外,谢观止呆愣愣地向眼前的空地看去,过了半晌方才意识到,自己最后还是晚了一步。伴随着一阵鼻酸,泪珠毫无征兆地从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滚了出来。而同时,谢孚尹稚嫩的童音,也穿透空气,落在了他的耳畔。谢孚尹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对谢不逢说:“文先生他说……他说是受了寒凉,所以手就,手就不能动了。”“寒凉?”没等谢不逢做出什么反应,谢观止忽然瞪圆了眼睛,如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不可置信地慢慢转过身朝谢孚尹看去。“你是说文清辞?”他问。“嗯,是……”小姑娘不认识眼前的人,她犹豫了一下,往谢不逢的怀里缩了缩,这才点了点头。谢观止又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文清辞的手受了寒凉,不能再动?”他的反应太过古怪,谢孚尹有些害怕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人,这一次,小姑娘不再说话。少年的大脑空白一片,过了许久谢观止攥紧了手心,终于咬牙笑着低头说:“真蠢…怎么这么蠢……明明自己就是太医,却从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此时他的笑,竟比哭还要难看。谢观止这副模样,分别是知道些什么。谢不逢缓缓将谢孚尹放在地上,朝谢观止走了过去:“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闻言,谢观止惨笑两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是一片空洞。他停顿半晌,终于缓缓开口。“我被幽禁之前,曾见过他一面。”谢观止被幽禁之前……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谢不逢的心也随之微微一震。那是自己被派上战场的日子。也是……自己和文清辞“决裂”那天。此刻谢观止的身上,只剩下失魂落魄四个大字。他哑着声音说:“……那天殷川大运河上下着暴雨,冻得人浑身发寒。谢钊临审完我后,派人用小舟将我渡上其他船只。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文清辞的。”谢观止的声音没有一点平仄起伏,如念咒一般。可字字犹如千钧,向谢不逢的心上砸。“他从船上跳了下去,拼了命地从水里捡了一块破破烂烂的毛皮上来,攥得紧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谢观止一脸疲惫地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了那天的回忆之中,“……但那甲板跳下去容易,冒着暴雨再回去可就难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只差一点……就要沉入殷川大运河河底了。”谢观止面无表情,眼泪却止不住地噼里啪啦往下落。将近两年的幽禁生涯,并没有让他淡忘那天的场景。那一日给他留下的震撼太多。甚至当日的暴雨与寒凉,也刻在了谢观止记忆的深处。与此相伴的,还有文清辞语气里化不开的悲伤。——破破烂烂的毛皮。谢观止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可谢不逢却清清楚楚。是暖手筒,是自己送给文清辞的暖手筒。临别之时,自己将它远远地抛入了殷川大运河之中。谢观止没有看到,谢不逢的身体,正止不住地颤抖。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我那日……我那日对他说,说他对不起你。”“然后文清辞对我笑了一下,他说‘是’。”谢观止张了张嘴,还要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站在他对面的谢不逢如失神魂地转过身,向太医署的小院里奔去。他推开卧房薄薄的木门,疯了似的在里面翻找了起来。衣柜、书桌、多宝阁。最后,找到了那块被小心压在床褥下的暖手筒……它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毛质柔软蓬松,完全看不出曾沉浮在运河中。甚至……文清辞还自己,用针线仔细缝补了一遍。谢不逢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不堪重负地将脸埋入了雪狼腹部最柔软的那块毛皮中。这是自己送给文清辞的最后一个礼物。可这个礼物,最后却没能带给文清辞自己想要给他的温暖。反倒是赋予了他无尽的痛苦与寒冷。这个认知,在瞬间将少年击溃。巨大的痛苦仿佛将他灵魂从身体内抽离了出来。……后悔。谢不逢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他将自己团成一团,窝在文清辞的被褥中,贪婪地嗅着周围那熟悉苦香。不到两年的时间,如一道横沟横贯在谢不逢的眼前。殷川大运河冰冷的波涛,穿过时间在这一刻将他吞噬。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看到了一身玄衣的少年,将衣袖里的东西抛下了运河。再幼稚的于文清辞的耳边,落下一枚轻吻。——住手!——不要扔!他隔着时空对彼时的自己怒吼。可心如死灰的少年,却并没有理会。谢不逢看到,自己将最后一吻落在文清辞的唇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接着,文清辞就那当着他的面,跃入了滚滚波涛之中。——文清辞,不要跳!谢不逢大声嘶吼。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幕的发生。……谢观止说得没有错,那明明只是一块破破烂烂的毛皮而已,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第66章 太医署的几栋建筑在宫变中损毁严重, 谢不逢下令将这里封留,将太医署整体迁至太殊宫另一头。除了定期扫洒的宫女外,其余人一概不准入内。太医署原本所在的皇城边角位置, 头一次寂静了下来。然而这里也不全是一片死寂。每至夜里,都会有一盏灯笼, 照亮御书房自太医署的宫道。谢不逢放着极尽奢华的宜光殿不住,夜夜都宿在太医署背后小院那间逼仄的小屋里。他不再碰文清辞的床,而是与过去一样, 仍躺在门口处的榻上。夜色渐深,侧卧在床榻上的少年,心中仍没有分毫的困意。谢不逢忍不住将视线, 落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 接着缓缓地眯起了眼睛。他眼前的景色,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月光顺着窗子的缝隙落入屋内, 一点点照亮了屏风上的花纹。……文清辞一向浅眠, 且就连呼吸声,也轻得难以听见。恍惚间,谢不逢竟然生出错觉——此时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 今晚只不过是万千个普通的夜晚中的一个。亦或是过去的几天, 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此刻,文清辞正躺在屏风背后的床上安静休息……自己只用起身, 绕过屏风,就能够再一次看到他。在这个静谧到了极致的夜晚,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过去。谢不逢长居太医署的事, 如一则秘闻, 太殊宫中人各个讳莫如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