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衣的新科状元,跪在地上双手将诏书高高捧起。这几个月来,新帝广布圣听。以松修府为主的各地人士,均借此机会将自己听到的、经历过的事,写成书册,送到了雍都。当年的事,也一桩桩水落石出。状元郎口中的“陈罪书”上所写,便是废帝所做恶行。等到达松修府后,当今圣上便会将它公之于天下,以告慰万千亡灵。状元郎深知,这本陈罪书,必将被铭记于史册。为写此书,他简直绞尽了脑汁,这段时间以来几乎不眠不休。谢不逢缓缓将东西接了过来。这也是他修改的第十个版本。状元郎的心,当下便提到了嗓子眼。他虽是新科状元,但年纪已是四十有余。可他仍被眼前新帝气势所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谢不逢的身上有从战场上磨炼出的杀伐之意,而那双眼睛……更是一眼就能将人看透。想到他对付废帝与叛军的手段,状元郎的身体更是当下便抖了起来。半晌过后,谢不逢轻轻将陈罪书放在了案上。“按照此版誊抄吧。”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了过来。谢不逢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是,陛下!”状元郎当下便松了一口气,他慌忙行了一个大礼,便捧着陈罪书退了出去。直到退出船舱,他这才长舒一口气。时间已经不早,但是看完陈罪书之后,谢不逢不但不着急休息,甚至还换了一身方便行走的玄衣。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谢观止被带到了这间船舱中。“往后几日,行船之事均由你负责,待到松修府,朕再回来。”谢不逢一边向外走,一边淡淡地吩咐到。几名同样身着黑衣的侍卫,由暗处走出,跟在了他的背后。放在过去或许没有人会料到,谢不逢称帝后,非但没有“处理”谢观止这个曾经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甚至还将他委以重用,给了谢观止仅次于自己的权力。谢观止一开始还有些小心,摸不准谢不逢心思的他,生怕一不留神触了对方霉头。可后来他发现,谢不逢似乎真的不害怕自己夺位……不过想想也是,谢不逢的天下是靠军权夺来的。就算自己想要夺位,北地数十万驻军也不会答应。他应该在意的,并不是谢不逢会不会和自己计较这种小事。而是……谢不逢不但自己日夜不休地处理政务,甚至他手下的朝臣百官,也被迫与他一起加班加点。作为朝堂二把手的自己,更是有一年多没有休息过了。看到谢不逢这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谢观止不由皱眉多说了两句:“陛下要去何处?”“……陛下乃一国之主,凡事应当以大局为重。”和肆意妄为的谢不逢不一样,谢观止是从小接受正统皇室教育长大的。虽然曾被父皇狠狠坑过一把,但谢观止的个性仍没有多大改变。谢不逢脚步一顿。就在谢观止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一身玄衣的新帝缓缓开口:“山萸涧。”“山萸涧?”谢观止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顿了一下他终于想起,山萸涧应当就是不久前调查出的,文清辞儿时所居之处。谢观止没有想到,已经登基称帝的谢不逢,竟然会选择独乘小舟,提前去往该地。但想想也是,等龙舫到达后,松修府的百姓、官员,定会将谢不逢团团围住。届时去了山萸涧,也只会惊扰那里。“陛下,臣也想……”谢观止忍不住开口。谢观止的话还没说完,谢不逢便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以什么身份去?”这一眼竟满含敌意,令谢观止不寒而栗。他突然想起,想要自裁又被救下的那一晚,谢不逢似乎也从这样看过自己一眼……谢观止被他的眼神所震慑,只得立在原地,目送谢不逢带人离开。“说我?”过了好久,谢观止终于忍不住理所应当地低声嘟囔着,“……可是你也没什么身份啊。”谢观止的声音不大,但全传到了内力深厚的谢不逢耳边。一身玄衣的帝王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缓步向前而去。*谢不逢乘小舟,先于龙舫到了松修府。他不曾停顿,直接向记载中山萸涧所在位置而去。为方便征收赋税、调派徭役,卫朝与历代一样,留有严格的籍帐制度。称帝之后,谢不逢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调出了立朝之初,松修府的所有籍帐,并逐年核对,找到了这个突然消失于记录的“山萸涧”。微风掠过马背,轻轻吹起了谢不逢微卷的长发。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缓缓攥紧誊抄好的籍帐。……这段时间,他也不知将那个地址看了多少次。短短的几行字,早已经被谢不逢铭刻于心中,倒背如流。但他仍不放心,亲手将籍帐誊抄数份,时时刻刻携带在身边。黑色的战马,被拴在村口一棵老树上。“你们等在这里,不必入内。”“是,陛下!”谢不逢抛下随行的侍卫,顺着长满荒草的小道,独自走了进去。“……西街,廿九户。”他轻声默念着那个地址。此刻,向来冰冷的浅琥珀色眼瞳里,也透出了几分温柔。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谢不逢的心中,竟然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来。就连呼吸的节奏,也随之紧张而混乱。谢不逢到这里时,正值清晨。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青雾背后。冷风呼啸穿堂而过,犹如冤魂哭嚎。远处不知何时枯死的树木,张牙舞爪地随风摇摆。身边的农舍、院落,早已破败不堪,像是随时都会倾塌的样子。小巷的转角,不知从哪里飘过一片沾着血污的粗布。而他脚边,甚至还有骸骨滚过。这里如同鬼地,与传说中奈何桥畔的枉死城没有两样。但是谢不逢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惧意。他只知道,这里曾是文清辞生活过的地方。若是真有鬼魂。反倒合了他的心意。……文清辞曾踏过自己此时所走的小道,在自己手边的枯井里打水,于一旁的小院里寻找玩伴。这里处处都曾有他存在过的痕迹。谢不逢甚至生出错觉。只等下一个转弯处,文清辞便会如记忆里那般,撑着一把油纸伞,笑着朝自己走来。死亡是什么?谢不逢也说不清楚。他想或许文清辞只是静静地睡在某处……又或许只是,回到了家中。每靠近一点,谢不逢心跳的速度便快一分。他的心中满是忐忑。西街,廿九户。他几乎是秉着呼吸走到这里来的。 ', ' ')